“咚咚~咚咚咚……”
“哗啦啦……”
伴着斜立棺材内有节奏的声响,铁器摩擦砂石的声响越来越大。
徐烈虽然没动,但额角的汗珠证明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
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宛若一道屏障,将两个本不该并存的世界连接在一起。
而现在,一只恶鬼正要从阴影中走出,并将吞噬它所看见的一切。
这就是徐烈的感觉,这种未知的恐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哗啦~哗啦~”
近了!
并不暖的阳光打在刚刚走出阴影的轮廓之上。
明眸皓齿、三千青丝拢于脑后,熟悉的油黑羊皮坎肩与那颗朱红的泪痣让人他看上去那么突兀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仿佛这个少年本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宁八斗拖着一把生满黄锈的柴斧一步步朝徐烈走去。
徐烈眼中虽满是诧异,但还是定神轻声唤了一句:“八爷!”
宁八斗罔若未闻,而是对着黑棺的方向道:“既已去,便阴阳两隔,何苦如此?”
只是他眼中的悲悯之意让徐烈有些不懂,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棺材中的冯王氏说的?
“八爷,今天是徐烈高估了自己,出了岔子,等我为冯王氏安葬后便去给八爷请罪!”
徐烈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做足了姿态。
毕竟宁八斗是这里常驻的知客,外八门的五行三家都有自己的讲究,而作为金点一行中的知客来说,没有什么比在自己地盘的白事生生被旁人弄出了岔子更让人恼火的了。
听闻,依然拖着柴斧朝徐烈走去的宁八斗摇了摇头:“这不怪你。”
只是还未等徐烈松口气,一道寒光便狠狠的朝他脸前劈了过来。
柴斧虽已锈迹斑斑,但那反射着刺眼寒光的斧刃还是让徐烈明白,斧刃与血肉是断不可相提并论的。
“你……”
徐烈再怎么也没想到宁八斗会毫无预兆的向他动手。
更重要的是……望着宁八斗那没有一丝颤抖的眸子,徐烈知道,宁八斗真的敢杀自己!
“草!”
避无可避,徐烈只得咬牙将左手挡在身前。
壮士断腕!
现在徐烈只能用左手阻挡宁八斗柴斧的轨迹,只要扛过这一下,他一定要生刮了宁八斗!
三寸、两寸、近了!
柴斧在空中轻灵的翻转半圈,宽厚的斧背狠狠的敲在徐烈身旁黑棺那颗已经冒头的棺钉之上。
“咚!”
眉角上的冷汗流入眼内,徐烈强忍着沙沙的痛意,侧头盯着与他并肩、宁八斗的侧脸。
刚刚那一下,他甚至没有看清宁八斗动作,对于刀口舔血的徐烈来说,这是致命的!不!应该说是宁八斗饶了他一命!
那齐根冒出的棺钉被宁八斗敲进棺材后,其余六颗棺钉竟也诡异的缩了回去,仿佛遇见了什么惧怕的东西一般。
宁八斗收起柴斧,背对徐烈操着没有平仄的语调说道:“吉时快过了,入土吧,二狗叔我送回家了。”
说完,宁八斗没有一丝停留,一手提斧一手扛着吓晕过去的冯二狗朝冯家村方向走去。
徐烈望着宁八斗远去的背影,躬身大声道:“谢八爷!”眼中满是阴沉。
阴风吹过,早已被冷汗浸湿后背的徐烈打了一个寒噤,身后响起了询问的声音:“爷!这是个硬茬子,要不我……”
不知何时,一满身尘土、蓬头垢面的男人出现在徐烈身后,边说边做着抹脖子的动作。
若有村民在场,一定会惊呼,这不就是刚刚栽进坟坑中被棺材压死的那抬棺匠吗!
男人的声音刚刚响起,棺材旁一个个挺尸的抬棺匠们也纷纷抖落着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一双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徐烈。
大有徐烈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把宁八斗生生撕成碎片的意思。
徐烈没有接男人的话茬,而是伸出两个手指,心有余悸的说了一句:“烟!”
男人熟练的拿出火机与香烟放在徐烈手中。
“呲~”
“嘶~呼~”随着打火机忽明忽暗的火苗,深深吐了口烟的徐烈望着身前八人默不作声。
许久之后,待到烟屁灼灼的热意熏烤着手指,他这才懊恼的将香烟扔在一旁。
“别管他,干活吧!”
“可是爷,他……”
“啪!”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徐烈便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红彤彤的掌印迅速在男人脸上浮现出来。
站在徐烈四周的七人分分缩了缩脑袋,他们成天和棺材墓穴打交道,神鬼不敬,阴阳不避。
可偏偏就怕他们这位徐爷发火,而且看这架势,徐爷的火气……不小!
徐烈抽回手掌,将脸贴在男rén miàn前,冷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
男人捂着脸,低着头:“知……知道。”
“砰!”
应着声响,男人在地上翻滚两圈,徐烈43号的鞋印清晰的印在他的肚皮之上。
“草你姥姥的,你他妈知道个屁!”
先前还一脸阴狠的男人再也没了狠劲,哪怕徐烈对他如同猪狗,他也得舔着笑脸说一句打得好,这就是徐烈带他们入行时的规矩!
从地上爬了起来,男人走到徐烈身旁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爷,您别动气,您本来就肝火盛,我自己掌嘴。”男人说完抡起手掌扇了自己两下。
见男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徐烈眼睛眯了起来:“行!行!长本事了是吧?我今天打不死你!”
“爷!别打了!”
“是啊!爷!别打了,老五知道错了!您别打了!”、
“爷!老五也是好意!您别打了!”
……
好在周围七人拦住徐烈,名叫老五的男人这才免了一顿拳脚之灾。
徐烈环顾四周,皱眉道:“松开我,反了你们了?”
“……”众人没有松手的意思,都一脸可怜相的望着徐烈。
见状,徐烈眼睛一瞪,大喝道:“松开!”
见徐烈一瞪眼,七人这才赶忙松了双手。
踱步来到老五身旁,徐烈拉起裤脚蹲在老五身侧:“老五,你说你知道错了,来!你告诉我你哪错了?”
老五低着脑袋说道:“爷,我不该说刚才的话。”
“我……”听闻,徐烈伸手作势要打,最终恨铁不成钢的将手收了回来,指着南边断了山尖的南山道:“你告诉我,我带你们入行的时候跟你们说过什么?”
“兵器冢不接、合伙墓不接……”说道最后,老五抬头扫了眼徐烈手指的方向,用如蚊子般的声音道:“绝……绝墓不接。”
徐烈满意的点点头,起身拍拍手道:“绝墓不接?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七……七绝地。”
老五七绝地三字出口,原本已经软下脾气的徐烈兀的上前一步,将老五踢倒在地:“你还知道是七绝地?你他妈跟我跑了大半个华夏!你见过七绝地吗?”
被踹到的老五急忙爬起,跪着朝徐烈挪了两步,脸上满是悔意道:“爷!您别生气,我是让猪油蒙了心,这活咱不接了还不行吗!我这就把人家交的定钱还回去,要是他们不干,砸锅卖铁!我赔!”
“退回去?他们的钱是那么好收的?操你大爷的!我特么……跟你这脑袋里除了女人就剩钱的货能说明白什么?干活吧!干活!”徐烈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脸上暴戾的神色慢慢散去,眼中满是无奈。
老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山中墓他们是不下也得下!
“对对对!老五赶紧拿家伙去!”徐烈身旁七人急忙附和着,为老五打着马虎眼,在他们看来,就算是七绝地,他们兄弟几人也能把它趟平了!
回头看了眼断了山尖的南山,徐烈对走向棺材老五的背影冷声道:“老五,这趟如果兄弟里有谁不留神折在里面,就算你能活着出来我也让你偿命!”
老五的身形一滞,背对着徐烈点点头走向黑棺。
昨夜,徐烈一行人早就偷偷把要用的家伙统统放在冯二狗媳妇的黑棺里。
虽说事做的有些缺德,可他们干的就是挖坟掘墓的缺德事,那点阴德……早就不在乎了!
从裤腿抽出一根短小的撬棍,老五熟练的撬开了黑棺。
刚一开棺,徐烈的鼻尖便轻轻耸动起来,额头上的川子更深了几分。
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果不其然。
随着棺盖被推开,老五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众人急忙跑了过去。
锹、镐、铲、斧……夹层中,众人准备的下斗工具袋子一样不少,可偏偏老五最后放入棺中的五只穿山甲出了意外。
此时黄褐色的穿山甲甲皮之上布满暗红色的血迹,眼看是已经死透了!
暗红色的血液仍不停的从甲皮内渗出,让本就面目可曾的冯王氏尸首看起来更加狰狞。
这五只穿山甲是老五从小饲养的,不仅个头比平常穿山甲大了许多,更为神奇的是这五只穿山甲可以穿土裂石,按照老五的指示打洞。
那速度,哪怕是资深的土夫子也只能望而兴叹。
被徐烈拳打脚踢,老五都没吭一声。
但此时,他红了眼睛。
万物有灵,老五与五只穿山甲从小便生活在一起,要说没有感情,那都是假话!
想到刚刚宁八斗的那一斧,老五红着眼大声吼了起来:“是他!一定是他!老子宰了他!”
徐烈当然知道老五指的是谁,只是一想到那哪里都偷着邪气的年轻人……他心里就说不出的一紧。
下墓在即,根本没有时间容得他们耽误,徐烈只得用力抓住老五的肩膀道:“冷静点,我不管你要干嘛,都等出了斗再说!”
望着徐烈的眼睛,老五深吸了口气。
“嘶……呼~爷出来之后就算您要我的脑袋,我也要先做了内小子!”
留下一句话后拎起属于他的包袱朝南山脚那片阴影走去。
徐烈身旁一高瘦男人指着棺材道:“爷,这棺……”
徐烈挥挥手道:“若能活着出来再给这女人赔罪吧!”
得了徐烈的命令,众人也不再废话,拎起属于自己的装备朝老五追了过去。
徐烈在棺旁摆弄一阵,这才慢吞吞的拎起自己的家伙,朝早就隐入阴影中的几人追了过去。
走到那阴阳分隔的地方,徐烈停下脚步,望着那栋生着炊烟隐约可见的草房摇了摇头。
他之所以对老五发如此大的火,不全是因为这七绝地,多半还是因为那位少言寡语、让人看不清深浅的八爷。
就在刚刚宁八斗挥斧的那一瞬,徐烈清晰的感觉到宁八斗身后那片阴影如同活过来的吃人巨兽,向他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大嘴,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守墓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徐烈的身影慢慢在阴影中隐去。
与此同时,通往草房的路上,刚刚将冯二狗送回家中、一手提着猪肉一手提着酸菜的宁八斗在山路站定,望着那座断了山尖的南山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