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霜眼睛酸乏了就会望向窗外,不远处有棵上了年代的柳树,鸟雀们在上面筑巢,成天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她不记得魏家未败落之前是何模样,从记事起,她所听到的大多是村里妇人为了柴米油盐和家中男人争吵不休的声音,或是些嚼舌根的小话。
家中爹娘时常争吵,为的多是大哥念书的学费,不管谁落了下风,她就得乖乖地挨一阵数落,说魏家会变成今儿这样全是她害的,全然不觉他们两个大人只会游手好闲,一家人的日子只靠着那点家底勉强撑着。等她长大之后,家中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加上大哥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就动了拿她换钱的念头。
她每天都活在胆战心惊中,若是运气好能躲出来一阵,她就坐在村子外面的土堆上面遥望着出村的那条路,两边柳树长得葱郁茂盛,偶尔吹来一阵风,纤细的柳条随风轻摆,犹如妙龄少女舞姿曼妙,无忧无虑。
好像一梦一醒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若是她的仇恨能解决,她还想坐在那个土堆上看一眼那最为寻常不过的风景,心也能重新回归平静。
眼睛里的酸涩感稍微好转,她低头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绣花。女裁缝已经量好尺寸,布料也裁好了,待元霜绣完再做修剪。所以罗寡妇说是给她一个月时间,实际上并不足,她将裁缝的那几天也算在里面了,那天听着是个温雅的,实则照就是想着盘剥的人,不能信任。
元霜如果要不是手脚利索,只怕还得带回家中对着油灯做了。绣房里虽说没几个人,却也各怀心思,如果这不是夫人急着穿的衣裳,她们定要好好敲打敲打这出头鸟才成。元霜自然清楚,心里也有打算,所以平时做事也小心谨慎几分,若她们非得要闹一闹,她也不是好惹的。
吃过午饭,元霜坐在自己位置上眯着眼打瞌睡,就算那人走了,她也不大愿意去那林子里待着了,要是不小心又遇上个麻烦,她又该如何是好?
“我昨儿可瞧见那位九思公子了,生得真是好看,怪不得夫人对他十分热络,瞧着是上了心思了。”
刘婆子这会儿不在,她们又都是在外面成了人家的,小声说东家几句是非也是常有的事,元霜未睁眼,却将她们的声音收入耳中。
“上心又如何?看那样貌就知道出身不俗,正经人家的xiǎo jiě都娶不过来,还能瞧得上个寡妇?你当谁都向府里那些为了过好日子连脸都不要的?你看那些被厌弃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倒是那个周元清还受宠些,听说昨儿在府上留宿了。”说完是一阵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声。
“我倒听说那周元清原本是有相好的,这会儿在这里鬼混,家里的怕是被蒙在鼓里,兴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情哥哥是伺候过人的。要说这男人都没几个好东西,偏生觉得家花比不上外面野花,要是我家那口子敢这么胡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有人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也不过是嘴把式罢了,真要闹起来,也怕是只会掉眼珠子了。时候也不早了,别给那刘婆子听到了,兴许人家公子就喜欢那风流味足的。”
元霜听着好笑,想来这些个自诩高贵的夫人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不为外人道的事情反倒成了下人口中的谈资。
她伸伸懒腰,刚拿起针线,准备绣最后一朵花,暗香总算能交差了,谁知罗寡妇身边的翠红亲自来了,依旧目中无人:“夫人想看看你做得怎么样了,带上东西随我来。”
元霜暗骂:“早晚有你哭的一天!”
两人一前一后到正屋前,翠红冷声叮嘱道:“夫人再待客,一会儿问你什么答什么就是了,别在客rén miàn前掉了我罗家的份儿,听清楚了?”
元霜咬着银牙,奋力扯出一抹笑来:“姐姐说的是。”
因为是罗寡妇直接吩咐的,翠红未通报直接带着元霜进去了。屋子里只有一道粗犷的男音说个不停,元霜在外间候着,等罗寡妇说了进来才掀起紫珠帘进去。她未抬头,行了一礼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奉上道:“还差一点了,今儿就能完,夫人请过目。”
殊不知在她不远处坐着的周元清脸蓦地变白,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而后是一阵慌乱无措。元霜也不知怎么偏偏抬头看了一眼,与周元清的目光相对也是一愣。没想到老天竟是这么捉弄人,她在心里想过多次该以什么样的法子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哪知道竟是这般让人意外。
周元清狼狈地躲开视线,再不敢看元霜一眼。方才元霜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了然的光,他顿觉自己准备好的理由显然已经站不住脚,今儿回去着实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
罗寡妇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笑着夸赞道:“你这手艺真是顶好,这花样我瞧着十分喜欢,既然今儿能完,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穿上了,倒是我多虑了。翠红,给赏。”
元霜面不变地接过翠红给的碎银子,柔声道:“谢夫人赏。”
“往后让刘嬷嬷别指派你做些闲散活,我身上用的就全都交给你了。好了,下去罢。”
周元清终于想明白,那天他为何会觉得那块肚兜看着眼熟,因为那是出自元霜之手,她闲来无事便爱做这些,他看得多了便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偏偏他竟然忘记了。要是早知道如此,他也能早些防着,何必闹到今儿这般地步?如今他只盼着元霜不要多想,还如以前那般信他。
罗寡妇见周元清突然变得魂不守舍,当下有些不快,说道:“这事听着倒是个赚钱的好买卖,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管着这么多事,凡事都得多琢磨两遍才好,容我再想想,我想明白了就让人给你送消息去。”
周元清本想着今天就将这事敲定,谁知道福娘半路上竟变了卦,忍不住急道:“你还信不过我?我就是因为指定能赚钱这才寻了你来,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倒是旁边那长相魁梧的人颇有几分气度,笑着说道:“兄弟这就不对了,做买卖讲的是你情我愿,哪能强逼着夫人?夫人这般慎重是应当的,路某就住在城中的悦来客栈,夫人想明白便可来此处寻我,便是买卖不成,就当你我交了个朋友不是?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
罗寡妇原本有几分不情愿的心思,全数被这人给冲散了,既然能这般洒脱爽快,想来是见过大世面的,倒是不必怀疑了,但是她还是打算拖一阵子再说,免得让周元清以为自己有多抬举他。
待这位路老板离开,罗寡妇带笑的脸顿时变得阴沉,看着周元清怒道:“瞧你这等出息,生意若是这般好做,这世上哪儿来的这么多穷人?今儿我乏了,你先回去罢,待我想清楚了,再与你说。”
“福娘,我我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好的买卖,要是让给别人多可惜不是?你”周元清还想游说,却被罗寡妇一声怒喝惊得把话全堵在嗓子眼:“够了,我说让你回去,听不懂人话?”
周元清还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奚落,一时脸变得难看起来,也不好再待着,只得离开,想起回去之后还有个麻烦要解决,顿时觉得头疼不已。心烦意乱中,正好经过处酒馆,大步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