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初秋天还和夏末一样,时不时来场让人猝不及防的骤雨。阴沉的淡灰天空颜色慢慢转浅,雨滴突然见大,打得蓝色伞面在伞顶回响沉闷且密集的“啪啪”声,普通对角度契合的砖石人行道路面沙尘被雨滴溅起凝成一个个像滚了芝麻似极小的扁椭球,随着雨势变大。“水珠沙球”都被打破,混在雨波中夹在砖石边缝流到更低的地方,最后汇到下水道口,被后面来的雨水推过十厘米高竖排铁栅进入下水道不知去向,又或者下沉淤积在底部。城市道路的粉尘的确不少。路两旁的绿植叶表面和背面粘黏多时的褐色泥尘也被清洗打落,轿车,客运车,出租车,刚刚匆忙盖上车型雨衣的摩托车排了一整列等候绿灯。白色斑驳的斑马线上各色雨伞交叠,伞尖滑落的雨滴滴在女人的脊背冷不防地惊叫了一声,把着小轮自行车的男人小心翼翼盯着底下人的鞋跟走,以免车轮碰到别人弄脏衣服,延误别人上班时间不说,还可能影响他人衣着形象。
谭舒健撑着伞,路面蒸发水汽上升触碰脸庞,呼吸溢满温水汽的空气让他觉得氧气不足地深呼吸。今天起了个大早还是和一群人挤地铁,刚从地铁口出来赶上场清晨骤雨,肚子里还是温热的牛奶面包,急急忙地跟随人流过斑马线。道路四通八达,左边十字路右边十字路,前方“l”型转弯口,黑漆柱路灯均匀间隔,旁边刚移植来的宽叶榕裁得只剩主枝和零散的叶片,座下鲜花被雨胡乱摁到泥水里,垃圾桶依旧是huó dòng性的。这里离开发区不远,一些预备在开发区发展的中小型公司都暂时在这里租用办公室,不远处的玻璃大厦容纳了不下十五家公司办公。他懒得研究和记忆这些,每次走上来上班的人行道,都没有和普通上班族一样的行色匆匆,而是环顾四周发现小细节小事情,譬如看多种身形的男人女人,各种或纱或布的衣服装饰……可能是上班的时间还不够长,时间还未消磨完他对新环境的新奇感知。他思忖良久,小心翼翼,似乎这是得来不易的东西,对他来说有些奢侈: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日后也会上班,度过与金钱物欲相互交缠的时光。
“早啊。我今天临时有事,所以先来了。抱歉让你一个人过来。”庄非,西装革履,干净短发,年轻干练,谭舒健现在的上司,也是好朋友。
“没事,你的留言我看到了。”谭舒健瞥了他一眼,坐到座位上。
一周前,谭舒健背了个书包其余什么都没带,被雨淋了个半湿按响庄非的门铃。庄非曾是新北极的竞赛负责人兼监考官,谭舒健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在新北极的休息厅,两人三言两语地闲聊。后来竞赛成绩出来,谭舒健重新回到会场领奖得到庄非的接待,并对他发出出国深造邀请,或者给他举荐好的学校学习。两人一直有在联系,参加阿薄兰建模赛谭舒健问过庄非的建议,他也同意参与。
谭舒健推开睡眼朦胧的庄非,在外面淋雨这个屋檐那个亭下跑跑躲躲把上身淋湿,脊颈冷的有些哆嗦,湿鞋未脱就走进他的家:“我想先洗个澡。”
庄非看着谭舒健换了鞋扔下书包跑浴室去,“哗”热气升腾。一般来说,庄非应该拦下这个湿漉一身浑浊气味的不速之客,问清缘由,可他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没问。拖沓一双居家拖鞋,修长腿之上穿着斑点混白的短裤,上身黑色背心贴紧结实的肌肉,在不开灯的客厅被后面暖色小型走道led灯斜映出迷人的体态,手掌从鼻梁向上抚过,横跨额头拇指、无名指挤揉两边太阳穴,闭眼若有所思:他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洗完澡,谭舒健穿上庄非给的宽松衣服,坐在沙发对面,端起他早沏好的姜茶。
“你也是有够大胆的,招呼不打,直接到我家里来。”庄非似乎不欢迎鲁莽的谭舒健,扰了他的清梦不说,还自作主张进他家里毫不客气。
姜茶入胃,全身暖暖的,谭舒健看庄非有些愠怒却依然俊气的脸,想了解他怒的程度,也猜测他会以何种方式责问:“我没地方去了,所以来找你,希望你给我介绍份工作。”
“算起来你现在还在读大学,这么快就要出来找工作了?”
“学校我回不去了,我学籍被删除,档案……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庄非止住要说的话。
嗯?
“以你的才能,你完全可以只身到名校去参加插班kǎo shì,也可以重建学籍。怎么想到要跑我这里来要工作?我之前给你推荐的几所国外院校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不能出国,能出国我还来找你?谭舒健捧紧白瓷杯,手掌吞噬从姜茶偷来的温度,眼睑低垂,躲避庄非的眼神。无意再继续和他的聊天。
“你客房还空着吧。”
“我想知道你是有多大信心让你如此不拘束把这当成自己家。”
“我遇到些不可思议的事,我想我需要点时间缓缓,我会跟你解释的。
迟早……”谭舒健回头眼神坚定地强调,放下白瓷杯,朝庄非指的方向去,扑倒在床昏昏睡去。
“铃——嘟——”shǒu jī闪烁,未知号码。
“喂?”
“我是麦凌乐。”
果然,麻烦来了。庄非指尖来回划过头皮,轻微的痛感激醒刚醒不久的脑袋。来客昏睡,不眠的却是自己。
庄非让谭舒健坐了他mì shū的位置,但谭舒健却是心不在焉地做着这项工作,他也没有过分强调,只要能做好,结果是好的就行了,要求不高。
他甩了一份文件给谭舒健:“对了,今晚有客户见面,和我去见见。”
“我为什么要去?”
“命令。”
“是学区的人?”
庄非站住,被突然来的问题敲在原地:“什么?”
“这个张谦是学区的人?”谭舒健重复。
“什么学区?”庄非疑问,皱眉很不高兴。
“我这一周陪你出了不少于两次任务,算是让潼井外的人认识我不至于日后见面不认识我。但我来找你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潼井的事,你不该把我又拖回去。”
“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你之前是新北极的负责人,新北极是guān fāng数学教育培育机构,是擅自不会换人的,能更换的也只是监考员以下的人员,你怎么会从新北极突然跑来小公司当总经理?”
“人事调动你又不懂。何况一个人出来多才才能更适应多方招才,到不同的领域工作发展。”
“是学区安排的你来这里。”谭舒健跳过庄非的解释,“我从潼井学区跑出来完全是因为不能接受函数这么回事,我想先躲开一段时间,让自己好好想想才来找的你。
给我配的档案记录员和我说的很清楚,你们会想方设法找到我,一旦我泄密你们就会直接裁决我。也是因为我还不想死,且暂时不想回去才选择你,在你能监视到的范围安安静静想想。我不介意你向学区汇报我的情况,但我不想再参与你自己的任务,无论是信息传递还是别的。”谭舒健说得耳根泛红。
庄非看谭舒健眼睛泛红,没有回话,但今晚的任务必须去,张谦会把他带回潼井学区,他的任务也算过了一个大坎。
再装下去也没用,庄非坐下:“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学区的人?我记得从未对你表露过我的身份,该处理的的东西我也处理了。”
“你回援学区的时候有来看我,我远远看到你了。”从未想过与自己交流甚久的好友会出现在潼井学区。
庄非无法反驳,太明显:“我居然忘了这一层。”
“这几天来的演技我算是开了点眼界。演技有点差。”
“那是在你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庄非抽出桌面的文件夹打开,“话说潼井和普通学校一样,有什么难接受,你在学区学习一段时间就会适应的,何必跑出来找到我。”
“不要一开始就尝试说服,既然人已经知道新事物的存在,就需要时间接纳。我不是什么超能的人,不是任何事都能经历一晚,昏睡那么几天就安然无事跟着你们去读书学习。当我是平常人,在潼井外过一段时间再说。”谭舒健眨巴眼睛,打开电脑正常办公。
庄非现在想明白谭舒健为什么笃定自己会帮他介绍工作,并在他预料之内成为“视线能看到”的mì shū:他把我当成潼井安装在身边的监视器。潼井不会纵容他的擅自离开,所以选择了我作为与潼井之间联系的中转枢纽,一方面不会脱离控制,另一方面不用继续在潼井接受各种身份的人的盘问。只是他没有想到,学区的人不仅仅是要监视,而是彻查。
因为谭舒健的关系,庄非在接到麦凌乐diàn huà后即刻被资料部抽调资料——与谭舒健出来后接触的人都会被调查!
“但今晚你还是要和我一起去接张谦,最后一次可以吧。”
谭舒健从电脑屏移开视线,眼睛嫌弃地转,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