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权跟印度人打架这件事后,石志钢发现车间里的印度工人对他变得尊敬了,每次看见他都会微笑着“mr shi(石先生), mr shi(石先生)”地打招呼,要是以前,不要说面对面,就是去找他们帮忙做事,都爱答不理的。石志钢虽然觉得那天自己有点冲动,但是看到这样的结果,还是挺欣慰的,至少得到了这些工人们的尊敬,以后工作也方便些。
阿权就惨了,本来工人们对他就很抵触,这件事后,工人们对他更是敬而远之,有的时候他冲工人发火,工人们不但不听他的,还偷偷地耻笑他,他气得更是火上浇油。很快,这个情况就传到了陈经理那里。
石志钢经过观察发现,在这些印度工人当中,有一个叫拉姆的,好像是他们的头儿,工人们都很听他的话。自从穆都走了以后,车间里的机器一直是石志钢一个人在修理,赶上几台机器一起出问题,他真是想多长出一双手来。他觉得这个拉姆还不错,就想让他试试看修机器。这件事他需要跟陈经理商量一下,于是,这天他就走去陈经理的办公室。
到了陈经理办公室的门口,石志钢听到里面有人在用广东话对话,一听就知道是陈经理和阿权。因为公司大老板是广东人,在公司里新加坡人和马来西亚人之间的对话以广东话为主,受环境熏陶,石志钢对广东话能听个大概。陈经理和阿权对话的大概意思是:陈经理批评阿权太冲动,讲话太难听;阿权辩解说那个工人讲他很多次了一直出错,所以很生气;陈经理又说他不应该把矛头指向石志钢,弄到现在这个结果;阿权说他就是不服石志钢,看他不顺眼,大家都很辛苦做工,为什么加薪水每个人都是加100元,却给他加200元;陈经理问谁说他加200元;阿权说有人说的;陈经理又批评他,有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除非你看到他的工资单,他责备阿权,现在这个局面都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石志钢听到这里不想再听了,他咳嗽一声,敲了敲门。
有人来开门,石志钢一看是阿权。阿权看到石志钢“哼”了一声,然后白了他一眼,走出办公室。
“阿石,什么事?”陈经理满脸堆笑地问。
石志钢把他想让拉姆修机器的想法说了,并说了原因。陈经理一听很支持,站起来拍着石志钢的肩膀说:“很好,你很有头脑。”
从陈经理办公室出来,石志钢径直去找拉姆。这个拉姆自从打架事件后对石志钢是佩服有加,一听石志钢说要教他修机器,马上高兴地咧开嘴笑了。石志钢听到拉姆开心的笑声,看见两排白白的牙齿在他眼前晃动。
发工资的日子到了,拿到工资单,石志钢看了一眼数目,增加的薪水并没有像阿权说的那样200元,只是100元,他笑了笑,摇摇头,把工资单放进了裤袋。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中,张敏娜又来了三封信,石志钢都没有打开。
这天,他实在是太累了,就跟陈经理说那些机器运转都正常,白天检查好几次了,没什么问题,晚上有拉姆盯着,他今天想早点回去休息一下。陈经理听了满口答应,并嘱咐石志钢好好休息。
正是下班时间,地铁里人很多,石志钢站着站着居然要睡着了。他从地铁站打包了盒饭,回到家快速地冲凉,然后把堆了几天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坐在餐桌前开始吃饭。忽然想起张敏娜的信,他把信找出来,按邮戳的日期排好,一封一封地看。前两封信跟以前写的差不多,讲了张敏娜的母亲已经办好了退休手续,健民也在“五一”节结婚了,彤彤已经开始满地跑了,很累人。两封信的最后,都在询问签证的事,这个石志钢有准备,可第三封信跟前两封有所不同。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志钢:
连着去了两封信都不见你回信,你去新加坡快一年了,只写了两封信回家,diàn huà也是只打了两次,你该不会是把我和彤彤娘儿俩忘了吧?
关于我在几封信里谈到的我和彤彤去新加坡之事,请你慎重考虑,如果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认为我们应该过去,就快点儿办手续吧!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想法的话,就跟我说清楚,我不会拖你的后腿,但是彤彤我是不会放弃的。
敏娜
199x年5月x日
石志钢把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才看明白,张敏娜这是用激将法跟他摊牌了。他有点儿坐不住了,心想:今天必须得给张敏娜打diàn huà说清楚。他三口两口吃完饭,快速走去楼下,来到公用diàn huà旁。
稳定了一下情绪,石志钢拨通了北京的家。
“喂?”张敏娜来接diàn huà。
“敏娜。”石志钢尽量以平静的语气说话。
“是志钢吗?”张敏娜焦急的声音。
“我是志钢。”
“全家人每天都在等你的diàn huà,可是把你等着了。”张敏娜的语气充满埋怨。
石志钢本来想先告诉她搬家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问你,我和彤彤去新加坡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张敏娜可能是怕diàn huà很快会断,所以一开始就提最让石志钢头痛的这件事。
“我不是在信里跟你说了吗?要先把欠的钱还完了再说。”石志钢有点不耐烦。
“爸妈说了跟他们借的钱不用还。”张敏娜的语气有些蛮横。
“那不行,咱们怎么能用他们辛苦赚来的钱呢?”石志钢马上表明态度。
“石志钢,如果你不想让我们去新加坡就直说好了,不要老是用这事儿那事儿来当借口。”张敏娜用生气的语气说着。
“你什么意思?”石志钢听张敏娜这么一说也有点生气。
“人家别人出国没两三个月就把ài rén孩子都接出去了,你去新加坡多长时间了?有**个月了吧,连手续还没办呢!”张敏娜越说越生气。
“我的情况跟他们不同。”
“你知道所里的人都怎么说你吗?”张敏娜的语气里透着嘲讽和挖苦。
“怎么说?”石志钢追问。
“人家都说你在外边儿有了女人。”
“你胡说什么?”
“这不是我说的,是所里的人说的。你还记得前几年去德国的那个赵工吗?她出国一年多都没有把她ài rén弄出去,后来两人离婚了,原来她在德国找了一个老外。”张敏娜像是开机关枪一样一口气说出了这些话。
“你别听别人瞎说,我的工作这么忙,哪儿有时间去找女人?”石志钢大声地说。
“所以我要去看看才知道。”张敏娜也很大声,语气很坚定。
“好了,别闹了,diàn huà卡用完了,我挂了。”石志钢很不耐烦,“啪”地一声挂了diàn huà。
挂了diàn huà,石志钢的气还没有消,心里说:女人就是女人,就喜欢无理取闹。他觉得自己很委屈,在这里没白天没黑夜地拼命干活儿,反倒被人说是乱找女人。走过一根柱子,他狠狠地用拳头锤了一下柱子,手背上立刻出来四个血印子,他居然没觉得疼。他想抽烟,一摸裤袋想起来刚才冲凉换了衣服,没带着烟,他快速走回房间,到家一看,李昂回来了。
李昂看见石志钢,马上说:“哎,志钢,回来了。我刚刚还在想,怎么你的包在人不在。”
“去楼下打个diàn huà。你吃了吗?”石志钢问。
“刚才在购物中心的食阁吃了。”李昂答。
“走,跟我去楼下走走。”说完,石志钢先走出了家门。
李昂一看石志钢的脸色铁青,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就二话没说跟着石志钢走去楼下。
“出什么事儿了?”李昂边走边问。
“哎。”石志钢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刚才的气还没有消。
看石志钢这样,李昂也没多说什么。
到了小公园,两人坐在露椅上,石志钢拿出烟来点上,他知道李昂不抽烟,只顾一个人大口地吸着。
“怎么啦?”李昂有点憋不住了。
石志钢说:“你说我们在这儿辛辛苦苦做得像头牛一样,为了什么呀?”
李昂想了一下,说:“为了什么?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呗。”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比原来好了吗?”石志钢不解地问。
“目前是没有,可能以后……。”其实李昂自己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所以他的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石志钢把憋在口里的一口烟慢慢吐出来,白色的烟雾从他的两个鼻孔和口中冒了出来,他的脸被烟雾笼罩着,看着那么不真实。他说:“我在新加坡的情况没敢跟我老婆讲实情,因为实在是跟来之前的想象相差太远。”
“其实我也没跟家里说太多,免得他们说东说西的。”李昂说。
“可是现在发展到她怀疑我在这里有外遇,所以才不给她们娘儿俩办签证。”
“啊?这么严重?”李昂被吓了一跳。
“其实当初来新加坡也是在她的积极huó dòng下才促成的,来新加坡原以为是做白领,坐办公室,谁知道是做技工,我实在是不想伤她的心,所以才没告诉她实情。”石志钢的表情很无奈。
“原来这样儿。”李昂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这主要的问题还是国内的人对国外的情况不了解,都觉得国外生活水平高,挣钱容易。”
石志钢只顾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没搭话。
李昂问道:“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既然已经来了,只能继续走下去。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把工作做好,合同还有一年多到期,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样。如果老板同意给申请永久居留权,那是最好的,如果不给……。”
“你打算回去?”李昂打断了石志钢的话。
“回去?哪儿那么容易!晓波年轻,可以从头开始,我呢,原来在办公室做副主任,有很多项目在手里,现在所有的工作都有人接手了,我回去干嘛?恐怕回不去了。”
“那你跟嫂子……。”李昂话说了一半。
石志钢把烟狠抽了几口,站起来走到垃圾桶处,把烟头在垃圾桶上面捻了捻,然后丢进了垃圾桶。他回到露椅处坐下,又抽出一根烟点着了。李昂知道他心里难受,也没拦他。
“你这么一直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李昂关心地说。
“我担心分开太久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是说过如果男女双方的依恋关系不存在了,婚姻就有可能会破裂吗?”
“没错儿。”李昂点着头,“要不然你就想办法让她们过来吧。”
“想办法?什么办法?你看在这里的夫妻,至少是běn kē大学生,他们可以一起办工作准证在这里生活。我老婆只是大专,而且是自学大专,根本没机会。”石志钢看起来很无奈也很绝望。
李昂看着石志钢非常同情,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最近听我的一个同事说,她的一个朋友正在为他的老婆和孩子申请dp。”
石志钢精神一震,追问着:“什么是dp?”
“dp就是dependent pass,华文应该是叫亲属准证,它是新加坡移民厅发给持有ep的人的直系亲属的居住准证。这个准证是依附于你的ep的,如果你的ep被销掉的话,这个dp也就自动被取消掉了。”
“真的?有这样一种准证?”石志钢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也是最近才听同事说的,好像还需要公司的一封信。”
“噢。”石志钢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心里想着如果拿着表格去给麦克签字,会是怎样的情形,会有怎样的结果。
李昂知道石志钢担心拿着表格找老板签字,老板签和不签对他都不一定是好事。老板签了,石志钢可以拿着表格去申请dp,看似不错,实际上他欠了老板一个人情;老板如果不签,石志钢心中一定会不痛快,也许会影响工作,可能老板还会因此对他有想法。想到这里,李昂说:“我觉得申请dp和申请pr(永久居留权)性质不同,dp是你给老婆和孩子申请的,依附于你的ep,ep没有了,dp也就没有了,所以老板还是可以控制你。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见石志钢还是犹豫不决,就试探地问:“要不然先把表格拿来?”
听李昂这么说,石志钢终于下了决心:“好,可是我现在太忙了,公司又拿了几个新项目,没空去移民厅。”
“后天我休息,我去拿吧,顺便我自己也拿一份。”李昂爽快地说。
“好,辛苦你了。”石志钢说了句客套话。
“跟我还客气。”李昂笑了笑。
“对了,你太太怎么样了?生了吗?”石志钢想起李昂说过他太太的预产期应该在五月。
李昂回答:“生了,比预产期早了两个星期。”
“是吗?男孩儿女孩儿?”石志钢露出惊讶的表情。
“男的。”李昂的语气很平静。
“恭喜恭喜!”石志钢高兴地伸出双手握了握李昂的手。李昂伸出右手跟石志钢握了一下,看上去情绪不高。
见李昂这样,石志钢有点担心,问:“大人孩子都好吧?”
“没事儿。”李昂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儿?别人家老婆生孩子都高兴得不得了,你倒愁起来了?”
“嗨。”李昂叹了口气,“原来的时候我老婆怀孕,没法来新加坡,现在孩子出世了,再过几个月她该和孩子来新加坡才对。”
“对啊,有问题吗?”石志钢点着头。
“可是我还不想让他们来。”
“为什么?”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一直在新加坡呆下去。”
“你的工作不是挺稳定的吗?薪水不错,工作环境也不错。”石志钢有点不解。
“你说的没错,可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太单调了吗?我现在这样,十年以后还这样?那二十年后呢?”李昂反问石志钢。
石志钢没李昂想得那么远,他只是觉得既然费了半天劲来到了新加坡,不管是好是坏,怎样都要活下去,而且要尽量好一点地活着。听李昂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挺有道理。
“是啊,当初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雄心勃勃地想干一番事业,这才没几年,就都变成这样了。”石志钢很无奈地说。
“我听我老婆说我原来和几位同事搞得那个ruǎn jiàn开发项目成功了,不只在全国荣获科技发明一等奖,还在各大报章、杂志和电视里有采访报道,如果当初我没有来新加坡,这个光荣也有我一份儿呢!”李昂的情绪有些激动,接着说:“所以我觉得如果在中国有自己的位置,根本没有必要出国。我已经这样儿了,我不想把我老婆也拉进来。”
石志钢何尝不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听李昂这么一说,心里十分佩服李昂能够把问题看得这样透彻。他盯着李昂看了几秒钟,心想:他的ài rén刚刚生产之后,本应全家人聚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而他的决定却恰恰相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分开,很有勇气。
李昂见石志钢盯着他看,就补充道:“你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怎么能让她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过来呢?”
石志钢很理解,点着头说:“是啊,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老是这么分着也不是办法。”
“至少这两年他们不能来。”
“那你就回去看看?”
“护照还在老板那儿压着呢。回去?哪儿那么容易!看看再说吧。”李昂也是很无奈。
石志钢把手中的烟头恨恨地吸了两口,说道:“我真为我们这样活着的人感到悲哀,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
“我的命运掌握在老板手里,但是我可以掌握家人的命运。”李昂肯定地说。
“话是这么说,你的老婆同意吗?”石志钢问。
“我跟她说了这边的情况,她倒是没有很想来的打算,只是觉得一家人不管在哪里都应该在一起。”李昂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的公司效益不错,现在准备成立一个市场营销部,专门负责xiāo shòu公司自己开发的ruǎn jiàn,我老婆生孩子前,头儿跟她说,想让她歇完产假后负责这个部门。”
“真的?挺好的,你的决定是对的。”石志钢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他把手里的烟头掐灭,走向垃圾桶。
李昂也站了起来,两人一起走回住处。
李昂没有食言,两天后石志钢看到了申请dp的表格。他大概看了一下,除了需要用英文填写表格外,还需要很多材料的复印件,最主要的一点是需要公司老板的签名和公司印章。他把表格收进行李箱,想有空的时候再仔细看。
工厂的单子好像永远也做不完,赶完一批又来一批,石志钢基本上天天加班,包括星期天,他实在没有时间和心情坐下来填写那份dp的申请表和准备资料,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这天,晚上加完班,石志钢冲好凉换了衣服,正准备走出公司大门去门口截出租车,忽然看见罗丝玛丽的车还在公司院子里,觉得很惊讶,罗丝玛丽已经很久没有加班到这么晚了。他抬头向二楼看了一眼,依稀可以看到罗丝玛丽的办公室隔着窗帘透出的灯光。他心想:也太拼命了吧。他跟在传达室的印度人巴拉打了声招呼,走到外面马路边等着路过的出租车。其实,他可以多付三元的呼叫费在办公室叫出租车,为了省这三元呼叫费,他每次都是走到路边等车,天晚又在工业区,有时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有时,巴拉看他等得久了,会说帮他叫出租车,他坚持不肯,他觉得老板答应让他叫出租车已经是很不错了,做人应该适可而止。
石志钢在门口等了20分钟也没见到一辆出租车从门前经过,他抬眼看了看罗丝玛丽的办公室,灯还亮着。看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他想:这个罗丝玛丽也太拼了!做工也得有分寸啊,这么晚了,又是女的。他开始担心起来。他走到传达室,问巴拉罗丝玛丽是不是每次都这么晚走。巴拉说没有,有时最晚八点也走了。
石志钢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飞快地跑进办公楼,上了楼梯,来到罗丝玛丽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回应,他立刻觉得不对,出事了。
石志钢推门进去,只见罗丝玛丽躺在办公桌旁的地上手里拿着手提包,头朝着门口,看来是要回家结果晕倒了。他紧跑两步到罗丝玛丽跟前,轻声喊着:“罗丝玛丽,罗丝玛丽。”罗丝玛丽脸色苍白,没有回答。
石志钢的意识有点儿慌乱,他想把罗丝玛丽抱到办公室里的长沙发上,又一想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晕倒,最好等医护人员来了再说。想到这里,他迅速拿起diàn huà拨了995(新加坡急救中心diàn huà),说明情况和地址后他挂了diàn huà。他又快速跑去传达室对巴拉说,罗丝玛丽晕倒了,他已经打了995,一会儿急救车来了,让他们上二楼。巴拉先是一惊,然后连连点着头。
跟巴拉交代完,石志钢又快速走回办公室,看着罗丝玛丽躺在地上他不知如何是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忽然,一丝恐惧袭来:罗丝玛丽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这样我不是在跟一具死尸同在一个房间?想到这里,石志钢的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浑身发冷。这时,外面响起了急救车的叫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楼。
急救人员进了办公室迅速进行急救,石志钢站在一边心急如焚。
过了一会儿,一位男性救护人员对石志钢说,需要马上送医院,要他跟随。
石志钢跟着救护人员很快到了医院,罗丝玛丽被推进了急救室。他不敢离开,一直等候在急救室门外。
半个小时以后,一位华族医生从急诊室里走出来,对石志钢用华语说:“你的同事已经没事了,但是今天晚上她需要在这里观察,最好有人陪着。如果明天没什么问题了,她可以回家。”
“请问她是什么病啊?”石志钢还是有点惊魂未定。
“有点劳累过度,低血糖,问题不大。”医生说完离开了。
听医生这样说,石志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他把背包抱在怀里,靠着身后的墙,渐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石志钢觉得浑身发冷,不禁打了个冷战,接着就是一个喷嚏,他没想到晚上医院的走廊会这么凉。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手表已经五点多,心里说:不知道罗丝玛丽怎么样了。他蹑手蹑脚地进了急诊室的病房,找到罗丝玛丽的床,看到她闭着眼,脸色还是很苍白,正打着点滴。
石志钢站在床边,看着罗丝玛丽心里想着今天该怎么办,他知道罗丝玛丽跟她的母亲一起生活,昨天晚上她没回家,她母亲一定很担心。想到这里,石志钢不由得紧张起来。
罗丝玛丽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石志钢,有点儿发懵,轻声问:“志钢,你怎么在这里?”石志钢就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罗丝玛丽听了,有气无力地说:“志钢,谢谢你。”
石志钢有点儿不好意思,连说着:“不用,不用。”
罗丝玛丽又说:“志钢,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我想让你给我妈妈打个diàn huà,昨晚我没回家,她一定很着急。”罗丝玛丽把家里的diàn huà号码告诉了石志钢。石志钢用笔记下了号码,马上去打diàn huà。
diàn huà里,石志钢把昨晚的事告诉了罗丝玛丽的母亲,并跟她说罗丝玛丽现在已经没事了,让她放心,等一下再看看,如果没事就可以回家了。老太太知道情况后很欣慰,一直说“好,好”。
石志钢回来把通话内容告诉了罗丝玛丽,罗丝玛丽一直说着“谢谢你,谢谢你”。
石志钢看表已经六点多了,有点着急,又放心不下罗丝玛丽,面露焦急之情。
罗丝玛丽看出了石志钢的心思,就说:“你快去做工吧,公司更需要你。我这里没事。”
“等一会儿回家,你一个人行吗?”石志钢关心地问。
“没事,我坐taxi(出租车)。”罗丝玛丽故意露出轻松的表情。
石志钢看表,再不走就赶不上公司的班车了,他嘱咐罗丝玛丽回家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一到公司,石志钢就去了陈经理的办公室,他把昨晚的事和罗丝玛丽在医院的事都告诉了陈经理。陈经理听了二话没说,赶紧给麦克打diàn huà。
石志钢从陈经理的办公室出来,感觉头重脚轻,身上一阵阵发冷。他坚持到了中午,实在坚持不住了,跟陈经理请了半天假去看医生。回到家吃了药,他蒙头便睡,李昂回来他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
石志钢感觉头没那么疼了,但是浑身酸软。他强撑着爬起来,洗漱完后,先把药吃了,看看药的说明,把药放进背包里,又去公司做工了。
一进车间,几个印度人看见石志钢都热情地打招呼:“mr shi (石先生), moing (早安)”石志钢连声回应着:“moing (早安), moing (早安)”拉姆跑过来咧开嘴笑着,向他伸出大拇指。石志钢知道他什么意思,心想:这么快,他们都知道了。
罗丝玛丽两天没有来上班,第三天刚上班,石志钢正准备看一看焊接机,车间的喇叭里突然传出了罗丝玛丽的声音:“石志钢,请来我办公室。石志钢,请来我办公室。”广播是用华语说的,很显然是说给石志钢听的。石志钢听到广播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一是没想到罗丝玛丽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二是来公司这么久他是第一次听到罗丝玛丽用广播找人,每次她找车间里的人都是让陈经理叫的,这次不但她亲自叫还用华语。
“阿石,听到没有,罗丝玛丽找你。”阿权在不远处大声喊着。
石志钢这才缓过神来,他把工具放下,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身走出车间。他听见身后阿权用尖细的嗓音学着罗丝玛丽:“石志钢,请来我办公室。”接着是几个人的笑声。石志钢知道是阿权跟几个管工在笑他,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了办公楼。
石志钢脱鞋进了罗丝玛丽的办公室,看到罗丝玛丽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放着两盒鸡精。
罗丝玛丽见石志钢进来立刻面露微笑请他坐下,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不止透着红润,好像还胖了一点。
“这么快就回来做工了?不多休息几天?”石志钢看罗丝玛丽很热情,不知道说什么好,挤出了这一句。
“医生给我开了一个星期的病假,我在家里呆不住,公司很多工作需要处理。”看石志钢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样子,罗丝玛丽笑了笑,补充了一句:“我有吃药。”
“好。”石志钢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罗斯玛丽找他什么事。
罗丝玛丽见石志钢愈加紧张,就笑着说:“你别紧张,我找你来,只是想谢谢你,那天多亏了你。”
石志钢赶紧摆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别客气。”
“我的妈妈说想找时间请你吃饭,好好谢谢你。”
石志钢一听更是紧张,他又摇头,又摆手,还站了起来,说着:“不敢当,不敢当,没事我走了。”边说边往门口退。
罗丝玛丽赶紧叫住他:“别跑,这个你拿去,这两天公司里很多人去我家看我,每个都买鸡精,我家有很多盒了。这两盒你拿去喝吧,我听陈经理说你因为在医院陪我也生病了。”说完,她拿起桌上的两盒鸡精递给石志钢。石志钢连忙推挡着。
罗丝玛丽见石志钢执意不肯收,好像有点生气了。她绷起脸,大声说着:“过来,坐下。”
石志钢被吓了一跳,只好走回来又坐下。
罗丝玛丽又微笑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你看这些鸡精都有有效期,过了有效期就不能喝了。”
听罗丝玛丽这么一说,石志钢只好收下了那两盒鸡精。
“你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听说前不久你们车间里打架,还把你牵扯进去了。”罗丝玛丽关心地问。
“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石志钢故作轻松地说。
罗丝玛丽看着石志钢,认真地说:“你在公司有什么事一定要让我知道。”
石志钢突然想起了ep的事,他想要不然让罗丝玛丽帮帮忙,又觉得不妥。他看着罗丝玛丽,想说又没说。罗丝玛丽看出来他有心事,就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石志钢心一横就把想给老婆和孩子申请dp的事说了。
罗丝玛丽听着石志钢的叙述,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典型的搞人事的脸。石志钢最后说:“表格需要老板的签字,我想了很久,不知该不该找老板。”
“你怕他不签,是吗?”罗丝玛丽讲话一针见血。
石志钢点点头。
罗丝玛丽说:“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明天你把表格给我就行了。”
石志钢见罗丝玛丽这么痛快,高兴地点着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晚上回到住处,石志钢很认真地填写了表格,第二天就拿给了罗丝玛丽。罗丝玛丽办事很有效率,两天后,她把老板签了字的表格拿回给了石志钢。石志钢拿着表格心想:没想到自己吃不下、睡不着的难题,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张敏娜知道自己将要来新加坡的那股兴奋劲儿,也看到了一家三口团聚的那一刻。
可是不久,石志钢对申请dp的热度就开始降温了,他想起当初自己要来新加坡时,也是如此地激动,幻想着未来的生活,然而来了以后却是现在这个局面。现在历史又在重演,将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想到这里,他犹豫了。
晚上李昂回来,石志钢把dp的申请表格拿给他看。李昂直夸石志钢有本事、有办法,还羡慕地说:“抓紧办吧,恭喜你,一家人终于要团圆了。”
石志钢却迟疑地说:“我好像有种感觉,不该让她们来似的。”
“什么感觉?第六感?你是党员,还信这个?”李昂打趣道。
看石志钢还是犹豫,李昂就说:“要不然你先去申请,拿到了dp,你要是不想让她们来,嫂子她们可以不来,就是来了,呆着不好还可以回去。”
听李昂这么一说,石志钢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申请表格需要的原件和复印件都准备好后,请了半天假,将表格递进了移民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