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竿，斗笠，湖泊。
掩映在树枝底下的，是一个坐在石头上垂钓的渔翁。
他的鱼篓空无一物，鱼竿上只有一条透明到发亮的细线，不仅没有浮漂，连鱼钩也没有。
他稳稳举着鱼竿，细线垂入湖中，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双眼注视着湖面。
忽然之间似是起了风，他的鱼线微微动了动，但又好像没有风，因为树叶与湖水毫无动静。
渔翁转过身来，看着身旁无声无息出现的人。
这是一个头戴十二旒黑色玉冠，身穿纯白无暇长袍，腰缠玄青龙头玉带的女人。
她负着手，斑驳的光洒在她脸上，宁静而优美，如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她好像刚刚才来，又好像来了很久。
渔翁平静地看过来，她便也平静地看着渔翁。
“好久不见，虞帝。”
“你又老了，伏羲。”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两人岔开了目光。
渔翁坐正身子，望向湖面。女人抬起目光，看着一碧如洗的长空。
好似故友重逢，又好似路遇知己，一人站着，一人坐着，构成湖畔最静谧的一幅画面。
先开口的仍是渔翁，他依然看着湖面，声音和他手上的鱼竿一般平稳，像林间温煦的光，也像山间柔和的风。
“他不会去天庭的。”
女人没有回头，她望向天际的眸子里，倒映的不是长空，而是道道幻灭的星辰。
“朕知道。”
渔翁将鱼竿提起，上面空无一物。他又将竿甩了出去，竿上的鱼线随着这一甩开始变长，从原本的一丈，变为两丈，百丈，最后落到了数千丈之外。
当鱼线落入湖中，湖水忽然翻滚起来，水柱冲天而起，溅起的浪不下一百丈高，荡开的波纹传来，渔翁身前的湖水也开始动荡。
“他会改变大荒。”
湖中的浪开始一个大过一个，每一次都离岸边更近，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女人仍旧看着天空，对这浩大的声势似无所觉，没有朝湖面看过一眼。
“朕知道。”
渔翁微微提了提竿，绵延千丈的鱼线便抖动起来，一个数百丈大的庞然巨物破水而出，随后湖水炸起，一声响彻天地的凄惨咆哮，带着阵阵狂风，传到岸上来。
那庞然大物形状如蛇，生着一个长角的虎头，全身布满鳞甲，四只爪子锋利而冰寒。
这是一条不知多少年的蛟。
它正被渔翁的线紧紧缠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躯体，竟不能从头发粗的线上挣脱出来，反而随着鱼线的收缩，变得越来越小。
“颛顼不是烛九阴的对手，你若不帮他，他会死在北极。”
溅起的水，震荡的风，传到岸上，犹如台风来袭，将无数树木折断。
但这风却连女人的衣角也未曾掀起来。
“死就死了，那又如何？”女人发出一声嗤笑：“你们花了这么大力气从后世招来一个真命天子，不就是为了胜过朕，覆灭朕的天庭么。”
“你想让他拿到火种，朕便让人送他去秘境。你想让他成为巫，朕便让他去圣山。你若要想他杀上天庭，朕便将西牛贺洲送他。倘若这都不够，朕便将颛顼也送给你们，又有何妨？”
女人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渔翁：“便是将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你以为，你便能战胜朕么？”
几句话的功夫，那条蛟已经缩小了十倍，渔翁再度一抖鱼竿，将线收回，湖面又是一声凄厉咆哮，数十丈大的蛟被拉着往湖边而来，每靠近湖畔一分，它的身躯就会缩小一分。
当它落入渔翁手中，已经只有两指长。
渔翁将它放入鱼篓，缓缓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负着手仰望天际的女人：
“你的自大会毁了你。”
女人又望向天空，身躯笔直地站着，声音渐冷。
“朕会让你看着，朕不想输，天地间便没有人可以战胜朕。风燧人不行，你所仰仗的天道，也不行。”
“那你今天来，所为何事。”
渔翁的双眼蓦然一变，无数线条在其中生灭。若将那一根根线条放大无数倍，便能看到其中是一幅幅在移动的画面。
那是未来。
步履轻盈地往木屋走去，李华心情有几分愉悦。
这一趟勾栏道之行，过程虽有些惊心动魄，但也有不少收获。
不仅明白了火种的妙用，更是彻底体会到了真传弟子这个身份究竟有多好使。
比他强大得多的仙人们在下方注目他，不敢放肆，即便是强横超凡的真人，他也能驱使。
如此一来，进入秘境，拿到火种后再去圣山，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想到这里，李华面上多了一份笑容。
“师兄，何事这么开心？”
李华正要推门进屋，后方传来了陈青的声音，回过头去，陈青正微笑着向他走来。
“没什么，师妹你又是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师兄今日大展神威，一剑洞穿黑帝旗，当然是值得开心的。”
“哦，我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很开心。”
陈青靠近李华一些，看门已经开了，便朝里面望了望：“师兄，你我进去说？”
“不必了，师妹有话直说便是。”
陈青昨夜对李华有所隐瞒，想来应当是看不上他。换做以往，李华哪怕心中介怀，也不会坏了表面上的和气，邀她进屋。但现在，李华只是轻轻呼了口气，犹豫了一下，便拒绝了她。
他是万仙之上，能驱使真人的白帝真传，已经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陈青面上笑容不变，指了指远处的林子：“那，去那边说？”
“要说就说，不说我就打坐休息了。”
陈青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转瞬又恢复如常：“师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华笑了笑，却笑得有些讥讽。
他走进屋去，将陈青挡在外面，淡淡道：“昨天晚上，你说等我，但却有事不说，我刚刚给过你机会让你说，你还是不肯说，那就不要说了。”
话音一落，李华将门带上，陈青又叫了两声，但李华却没有理会她，径直上了楼。
同为白帝宫门下，陈玉对他是哀求，是诚恳，便是今日的三大真人都对他客客气气，有问必答。陈青与他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既然看不起自己，那就不必再搭理她。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唤陈玉来做，恐怕都比陈青要好。
李华收拾了一下情绪，喝下白川水，开始打坐洗涤自身真气。现在的他，最能依仗的就是这一身实实在在的真气，即便能上圣山，他依然不打算放弃长生诀。
巫的出手他没有见过，但仙人的强大他已经见到，若是长生诀一直练下去，或许他也能有方碧晨那般强大。
一剑光寒十四州！
想起方碧晨那一剑，李华忽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想法。
清凉水在卷轴中留有一道未完成的剑法，即便未完成，但也足够强大。他之前不能参悟，但现在喝了白川水，他的感知强大了太多，连真气的种类都分得清，没准儿，可以体会到剑法中的精妙？
想到这里，李华身子一热，从地上站起来，又喝了几口白川水，找到那个装着剑法的卷轴，将真气输入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