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希若急着回去翻译文献,而我则漫无目的的在街道间闲逛。
“孙大夫?”
还未转身,一阵茉莉香水的味道,率先从背后飘来。
“哦,是您啊。”我颇有些意外的打着招呼。
今天她的妆容有些马虎,散着一头波浪卷发,上衣是浅粉色的淑女装,下衣配一条白色的九分裤,手里拎着我叫不上名字的名牌包和装好的早点,有些疲倦的站在身后,惊喜的看着我。
“出来买饭?”
“今天医生让吃流食,我这不赶紧买些稀粥。”
“哦,叔叔现在恢复得怎样了?”
“唉!手术后一直昏迷,前几天刚醒过来,目前也只能简单的交流。”
“能醒过来就已经很xìng yùn了。”我忙安慰着。
“的确很xìng yùn,不然也遇不到您了。我正打算等父亲出院后,好好感谢呢。”
这位巧遇的女士便是在半个多月前,我和希若在商场买鞋时,一同救下的那位老先生的女儿——辣妈。
我尚还记得,当时老人家是桥脑(脑干的组成部分)出血,原本打算有时间了前去探望,结果竟一连拖了这么久。
“不用客气,我们的职责便是救死扶伤。不光是我,相信任何医生碰上了这种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话是这么说,但您先救了我儿子,后又救了我爸,这份恩情,我肯定要好好报答的。”
“太客气了,真不用。对了,正好我现在没事,走,带我看看叔叔去。”
“啊?太好了,相信我父亲看到您后,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再次走进神外科病房,我因为身穿便装,所以,护士并未认出。不然,又要害得她们提心吊胆了。
“就是这间。”辣妈停在了靠近护士站的病房门前。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患者病情的轻重,跟距离护士站远近是成正比的。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充斥鼻腔,呼吸机的轰响声回荡在耳边,令原本宽敞豁亮的病房,显得有些压抑。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照进病房,似乎在点亮人们求生的**。
病房是双人间,两名患者并排躺在床上,闭着眼,面无表情,安静得像是睡着了的孩子。而病床和呼吸机,却破坏了这一景象,让患者看上去更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棺材中,连自由呼吸都变成了奢望。
辣妈走到靠窗户的那张病床旁,唤醒了尚在安睡的父亲。
“爸,醒醒,您看谁来了?”
老人睁开眼,无力的看了看,却随即一脸疑惑的表情。
“谁?”当时老人已经昏迷,此时自然不认识我。
“瞧我,把这事儿给忘了。爸,他便是救了您和小轩一命的人。”这个小轩想必就是辣妈的儿子。
“孙……?”在得到女儿确认后,老人的双眼顿时焕发出神采,呼吸变得急促,嘴唇也不自主的轻颤了起来。
“大爷,您好。”我走过去,握住老人的手。
“好。”说话间,老人眼前一湿,竟流下了眼泪。
“我爸现在还只能说些简单的词。”辣妈在旁边解释道。
“谢——”老人使出仅有的力气,攥住我的手,仔细的将我上下打量,试图将我的模样牢牢的刻印在脑海里。
感受着从掌中传来的颤抖,在老人落泪的那一刻,我的心房被瞬间打开,阳光从身上一直照进了心里。
作为一名高年资住院医,我接触过许多患者。我习惯将他们想象成一具由各种零件组成的人体模型。而我所要做的,便是根据现代化的检查,找出“模型们”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及施展我所知的最好的解决手段,去修理或切除有问题的“部分”。终于,慢慢地,我变成了一个足够“成熟”的医生。
曾经,我很是满意自己能成为这样的人。因为如此一来,可以让我用平静的语气宣布病人患上了绝症;可以让我毫无保留,或是毫不留情的讲述手术风险;可以让我面对失去亲人而悲伤痛哭的家属时,能极其理智的劝其签字放弃抢救……
可是,不知为何,在看到患者泪水涌出的那一刻,我曾经努力筑起的坚强堡垒,竟被划开了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在不久的将来,终将摧毁整个壁垒。
“旁边床的病人,是什么情况?”为了克制住内心的感动,我忙岔开了话题。
“哦,他是右侧颅内肿瘤,昨天刚做的手术。”
“他家属呢?”
“刚才还在,估计吃饭去了。”
“哦,这些天应该有不少人来看您吧?”我尝试着寻找话题。
“没。”老人失望的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没有?只不过人家来的时候,您都在睡觉罢了。”辣妈忙否定道。
我下意识的扭头扫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我带来的一箱牛奶外,并无其他礼品。
辣妈自然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动作,连忙向我眨眼暗示。
“您女儿给您买粥了,快趁热喝吧!”
“你不提我都忘了,爸,喝粥。”辣妈拿过一根吸管,放进父亲的嘴里。
由于病人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待了不久,我便告辞离开。
“您回去吧。”
“没事,我送送你。”
“这几天很辛苦吧?”
“有护工,还行。”
“刚才跟我使眼色是……”
“唉!这些天,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哦?怎么回事?”
“您也不是外人,我父亲是供电局的领导,自从生病之后,一开始,大家还都来探望。可后来一听说很难清醒了,就再也没人来了。”
“呵呵,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我自然清楚。孙大夫,谢谢您能来看我爸。真的非常感谢。等我爸出院后,咱们再微信联系。对了,那天还有个女医生,到时候,一起叫出来坐坐。”
“您太客气了。”
“不,我看是您太客气了。”
“那行,到时再联系吧。”
“好,再见。”
正当我挥手告别时,忽然看见一名护士快步走进了老人所在的病房。
不好,有情况。
想到这儿,我连忙跑回病房,一探究竟。
原来,是隔壁床的病人,在我出门后,忽然血压升高,护士遂过来查看。
我习惯性的翻开患者的眼睑,只见左侧的瞳孔如碟子一般的散大。
对于脑肿瘤开颅术后的患者,如果出现血压反应性升高,且伴有双侧瞳孔不等大,常常提示:颅内出血。
既然我来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快联系放射科,急查头颅ct。”
护士此时方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死神……不,孙大夫,您怎么在这?”
“这不重要,他是谁的病人,快联系管床医生。”
“他们都上手术了。”
“那主任呢?快找主任。”
“因为血压高就找主任?”护士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脑出血,病人脑出了。”
“什么?”护士将信将疑,随后查看了患者的瞳孔。
“还真有可能。”护士倒吸了一口气,“我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