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走了?”我还未反应过来。
“人家有走的权利。”高扬无奈的摇了摇头,“假如他父母来后,想要转院,就再联系120总部吧。”
“他车费好像还没给呢?”
“不错,她有走的权利,她有……。”高扬自顾自的念叨着,对我的话也充耳未闻,叹着气,一路哀叹着离开了。
别人或许不知,但我却对高扬的“曾经”有所耳闻。
当年,高扬入职前体检,被意外诊断出了乙肝。那天,是他女友来取的报告单,在得知这一情况后,毅然决然的跟高扬提出了分手。
这件事对高扬的打击不得而知,此后,他便一直单身至今。
谁不曾痴心孤许?谁没有山盟海誓?谁不想与子偕老?但真正能禁受住考验、一起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人?
看到高扬时隔多年,仍旧遇景情伤,不知为何,我竟然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触动。仿佛在多年以前,我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只不过,这段记忆,已随着时间和氯氮平(一种抗精神病药物,能造成记忆减退/遗忘),流逝在了岁月里。
8点,又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小时,此时,急诊就诊的患者已经挤满整个大厅,院外新停的120和999早已经找不到床位,只能将患者停放在走廊。
不过,所幸,晚高峰的忙碌也行将结束。
一声闷雷过后,患者的父母终于来了。
我既不忍去倾听作为父母那痛彻心扉的悲恸,便只好躲在诊室以外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透过玻璃窗,看到一个灰衣消瘦、略显背驼的老年男子和一名步态虚浮、捂面哭泣的瘦小婆婆,一路搀扶着走向外科诊室。
我快步跟去,打算将早已备好的说辞尽数道出,以便早些脱身。
“您好医生,我们想了解下抢救室病人的情况。”
“什么抢救室的病人?”外科医生吕峰被对方问得摸不到头脑。
“就是那个车祸轧断左臂的病人。”老人提醒道。
“什么?有这样的病人?我怎么不知道?”
“那您这儿还有别的外科医生吗?”
“没有啊,就我。”
“吕峰,是我处理的。”我挤过人群,及时出现。
“你怎么还在这儿?什么情况?”
“这不重要,回头儿聊。”
“您是李奇的家属吧?咱们出来说。”
“好,好的。”
……
“总之,患者目前需要尽快手术。在这方面,咱们市最权威的是骨科四院,假如病人去他那里的话,手术的成功率会更高。如果转院,路上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都需要您自行承担。”我快速的将病情和风险告知家属,希望他们尽早决定。
“医生,我们现在心很乱,您说的,我也听不太懂。但我相信,您是医生,肯定不会害我们。所以,您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
“对不起,我不能。该怎么做?恐怕只有您自己决定。”
在现实工作中,经常会遇到患者或家属不能做出决定。其实,并不全因为他们缺乏医学常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人们身处两难选择的时候,便只得向医生求助,希望从医生口中获得最佳的方案。
但,我的职责是向病人讲解各种利弊,让他们自行权衡,而绝非代替他们做出决定。否则,万一出了事故,到那时,病人家属肯定会说,是你们医生让我怎样、怎样的。到那时,我便会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罪人。
“容我们再想想。”
“已经没有时间再想了,您再拖延下去,神仙也难救了。”
“医生,我们都是老实人,真的没别的意思,求求您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最好的建议。”
面对两位老人诚恳的哀求,我的心再也无法刚强。虽然,我知道,这么做有反常规,甚至会给我带来不可预料的风险。但此时此刻,我无法控制自己。
“假如病人是我的朋友或家人,那我就建议他转院。但他并不是,所以,我不能说。”我之所以会这么建议,是从两方面考虑的。首先,今天值班的骨科二线,论专业技术,并非擅长,手术成功率难以保证;其次,现在雨势趋于减小,且又过了下班高峰,所以,堵车情况已不严重。
“谢谢您了孙医生,如果我儿子手术成功,我肯定会感谢您的。”老婆婆尽管十分悲伤,但还是听出了我话里的含义。
既然决定转院,那接下来的事就变得简单了。
结清相关费用后,高扬护送着患者向骨科四院一路疾驰。临走前,还特意打diàn huà给骨科四院的急诊科,汇报了患者的病情,以便及时安排手术。
徐主任在得知患者转院后,也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走了就好,这种手术,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那为何咱不直接转院,非要等家属来呢?”要知道,我原本打算7点去吃饭的,结果,一直等到了现在还空着肚子。
“小孙,你是没吃过亏啊。”徐主任叹了口气,“行了,我回去了。”
看到孙主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禁激起了好奇心,可又不能明问,遂只得作罢。
在换衣服的档口,忽然看到微信里,齐鸣新发了动态。
“终于下班了,扶了一天的胸腔镜,手腕都粗了。”后面还配上了手术室换衣间的zhào piàn。
齐鸣这小子也刚完事啊,正好叫他出去一起吃饭,顺便问问孙主任的“陈年八卦”,说不得会知道些。想到这儿,我忙发送语音邀请。
走出医院,天空的雨还在如丝般降下,湿润的空气过滤着浊肺,qì chē的喇叭声都透着清净。一道大门隔着两个世界,一面是痛苦和忙碌,一面是喧嚣与安祥。再加上路灯斜照,雾雨迷蒙,不禁让人有一种换世为人的感觉。
在餐厅坐等齐鸣的时候,看着窗外点点的家灯,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队,公交站里稀疏避雨的人群,忽然一首诗涌上心头。
窗外明星光灯火,怎照清得失归途?燕雀空还湿漉漉,难掩悲鸣心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