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云破,你休要得意!我的凉风遍天下虽然奈何不得你,可你又何曾能够奈何得我了,哼,我看你自歌自舞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斗云破朗朗一声大笑,口中仍旧吐气生云霞,依旧身舞翩翩弄清影,脚下踏歌,双手鼓掌而笑:“逍遥已忘忧,何曾有杀伐,尔狂尔嘲尔且强,纷纷变化无已时。”
“纷纷变化无已时?”不问仇蓦然心中一动,不由霎时道,“我忽而恨他入骨,忽而畏他如虎,忽而疑,忽而惧,忽而要逃,忽而倔强,一瞬间,果然心思百转变化不已,我,我究竟为何会心乱如此?”
“对啦,我一时想要立大功成大名,想要竖一个光辉万丈的我来,一时又生怕玷污瑕疵了半点自身,争先恐后,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忧惧纷纷,这果然是无数念头不断的推倒重来,推背图!”不问仇一声大叫,已不由痴痴看向了斗云破,呵呵,“好一个且歌且舞,逍遥忘忧!”
斗云破洒洒而笑:“不错,我心不动,乱象纷纷俱幻影,来也由他、去也由他,哪个同他论真假,不相推,不相建,万古渺渺我独存,哈哈,岂不大乐?”
“万古渺渺我独存?”不问仇啊的一声,已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然,果然,哪个同他论真假,一论再无休,君不见,有无之争,纷纷辩论数千年,何曾一花落我家?”
不问仇双手啪啪的一拍,已是不由自主同斗云破同歌同舞了起来。
“我歌且我舞,可曾有伴侣?”斗云破哈哈笑道。
不问仇脸色温柔,眼神冲淡,摇头笑道:“何曾有一人,非舞亦非歌,不过渺渺间。”
“渺渺亦有意,仍旧且勾连,浑然痴痴立,茫然不知踪。”斗云破一笑,已是悠然而立,无声无息,不笑不言,心中无痕,身外无迹,淡淡泊泊,似有似无。
不问仇同样霎时停了住,呆呆立着,傻傻不知道谁仇谁友,嘻嘻斜睼向天,再无一丝烟火味道了。
良久,两人只是静静漠然无语,似乎千年万载,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了。
“斗云破你果然厉害!”空寂中一声大笑,斗云破不暇回头,身后已被重重击了一下,连哼也未曾哼的一下,已是软软倒在地上了。
不问仇顿时一惊,已失声喊道:“高阳酒徒,你!”
在身后将斗云破击倒的正是那位葛衫公子,他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捻着酒杯,款款为自家填满一杯,咕嘟一声一饮而尽,嘻嘻笑道:“好酒啊,不问仇,我知道你被这斗云破带到了极妙的境界,多待一刻便就有一刻的好处,唉,实在是妙不可言,可惜啊,这境界仍旧是有所形有所立,却不防备我在外面狠狠的将他一推,哈哈。”
不问仇不由一阵恍然:“这么说,如此奇妙的境界,仍旧有所破绽?”
高阳酒徒又是一杯酒直灌下了喉咙去,呵呵笑道:“倘若没有破绽,那便是昆仑,斗云破这小子的确厉害,能够心心映照,人我相同,可惜啊,只是能够同的了你,却同不了我,唉,活该他倒霉。”
“想不到斗云破不过区区三星境界,竟然能够悟到人我相同的境界?”
“不不不,”高阳酒徒连连摇头,“悟是悟不到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有凉风遍天下,他就随机应变的有了人我相同,这可和苦修没有半点关系啊。”
不问仇望着昏倒在地的斗云破,喟然叹息道:“那终究是他更加洒脱自然些,唉,我输了。”
高阳酒徒一边品着酒,一边摇头赞道:“心胸之事哪有强弱之分,看得开就是天上云破,看不开就是地上问仇,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呵呵,当真妙趣横生那。”
不问仇却一点笑不出来,看着不问天和斗云破道:“这两个人,怎么办?”
“杀!”
不问仇点点头:“很好,请动手吧。”说着转身便要走开。
“慢慢!”高阳酒徒却连忙叫道,“这两个人都不是我打败的,我是不能杀他们的,不问仇,因果是你所结,当然是由你来了。”
不问仇冷冷望着高阳酒徒,一动不动道:“我已经承认输了,输了再shā rén,那是输的无以复加,终生再难翻本,这事老子绝不会干的。”
“那怎么办!斗云破不死,白玉神峰就绝难到手,不问天不死,你这离家护法便一日不得安宁,这两人可都是非死不可啊。”高阳酒徒连连摇头道。
“废话何必这么多,既然非死不可,你一下了结他们便是了。”
高阳酒徒却更是连连摇头:“我只酿酒,不shā rén,况且这两人的心胸,一定毒不死他们的。”
“那也未必。”
“呵呵,你总是这样倔强!”高阳酒徒一笑,已来到了斗云破身旁,轻轻一掌按在了他头上,嘻道,“可怜可怜,你豪杰盖世,偏偏小人难防,你堂堂斗法,却不防背后伤人,世道艰险,处处诡谲,君子浩浩然,缘何磨难千万生?人无伤虎意,虎有食人心,如今豺狼遍世界,你有多少血肉被吃被咬被骗被夺?唉,可怜了光明磊落人,践踏作了落魄飘零鬼,斗云破,你岂能不怨?岂能不恨?不大大的怒发如狂一翻!”
斗云破虽然只是在昏迷中,可五脏六腑却一阵轻响有声,汩汩然,似乎有妙液流淌,渺渺然,似乎真空现物。
眨眼间,高阳酒徒空空的酒杯中已注满了浅浅一杯清酒。
高阳酒徒长吸一口气,咦的一声已然大叹不已:“好酒好酒,英雄肝胆,豪杰心脾,五脏为酒糟,三魂做蒸熏,天地来酝酿,风云变调羹,只有如此秀杰才能酿的出如此心神美酒,好啊,好,真是好酒!”
高阳酒徒岂能忍耐的住,早已是咕嘟一声一饮而尽,顿时间已然神采奕奕,脱胎换骨一般轻飘飘似乎两胁生风,摇摇摆摆已然凭空的若有若无起来。
不问仇顿时一阵惊疑:“高阳酒徒,你,你中毒了?”
“哈哈,中毒,这样的大胸襟、大写意之毒,高阳酒徒真希望日日都能够大醉的一回,可惜啊可惜,世上以后再哪里能酿造的出这样一杯好酒来?”高阳酒徒说着,已然大嘴一张,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你这疯子!”不问仇看着高阳酒徒悲痛如丧考妣,一时间又气又惑,不由狠狠道,“你这王八蛋,咱们这次出来是要shā rén的,你到底还杀不杀了!”
“杀,shā rén?!”高阳酒徒突然勃然大怒的望着不问仇狠狠道,“为了些些蝇营狗苟,不堪入目的想头,竟然就凭空的要杀这样的盖世豪杰,你当真是禽兽不如!”
“我是禽兽!哼,斗云破可是你从背后打昏死过去的!”不问仇不由怒道。
高阳酒徒哈哈一声大笑:“放屁,我高阳酒徒何许人物,这种龌龊勾当岂是我肯做的,哈哈,不问仇,你这样卑鄙无耻,活在世上真是岂有此理!”
“你这酒疯子!”不问仇知道这高阳酒徒一旦醉起来就再不可理喻,袍袖一甩已狠狠向斗云破打了下去,“你不杀,我来!”
“你敢!杯酒可醉人,天地更醉人,醉在逍遥里,哪有半分恼!”高阳酒徒一杯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满满的浓香凛冽起来,一抬手,已是举杯向不问仇直敬了过来。
酒杯虽然隔着数丈,可不问仇已然嗅着一阵摇摇欲坠、昏昏欲倒,知道这酒疯子手段有不可思议之妙,连忙收摄心神,入神聚意,缓缓向后一退,先求己之不败。
“将进酒、杯莫停,醉意人生无荣辱,何苦突然醒来哭太穷?”高阳酒徒身形摇晃,欲跌欲倒,恍惚扑朔中已是一杯杯酒直向不问仇敬了过来。
不问仇丝毫不敢大意,紧守心关一丝不敢嗅那杯酒中的滋味,身形展动,将家兄传授的东征万里画角声缓缓的运使了出来。
“咦,嘻嘻,为何只用半招?”高阳酒徒醉眼迷离,嗝嗝的打着酒香,单手上下乱晃,仍旧是不住的敬着酒。
不问仇冷冷一笑:“对付你这酒疯子,半招足矣。”其实不问天所创功法大有独到之妙,分合运转时威力才真正能各尽其妙,这一招虽然只有一半,可万里江山无处不是呜呜画角声,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绵绵密密,竟然是将天地、山川、草木无一不笼罩在了绵绵音声之中,看似浑不着力,其实无处不在用力。
“哎呀,这一招不攻而攻,我好像满脑子都是画角声在呜呜吹个不住,哎呀,好悲凉好壮阔,呵呵,真忍不住要立刻跃马扬鞭呢。”高阳酒徒连连敬酒不能,却跌跌撞撞的被苍凉画角声所感染,呵呵醉笑声中已不由泪水滢滢了起来。
“好厉害,今日才知道不问天手段果然了得,刚就金戈铁马,柔就无处不有逃无可逃,四面楚歌,厉害啊厉害!”高阳酒徒大醉中似乎知道厉害,身子猛然一跌,已转身向后就逃。
“很,现在想要逃,忘了!”不问仇身形一动,双手笼罩处,风声雨声,箭矢声,画角声里兵戈杀伐声忽然四面八方一起轰鸣了起来。
“呀,我醉的厉害,好像看到无数人要杀我、打我呢,呵呵,这样醉的毫无意思,老子不醉了,哈哈!”高阳酒徒忽然扬手就将杯中的酒水猛然一泼,原本酒香扑鼻的浓酒突然就泼了个一干二净,酒香一散,四下里干干爽爽,再没有一丝醉意了,高阳酒徒嗝的一声打个酒嗝,双目清清明明的看着对面的不问仇,洒然一笑道,“咦,你这是做什么!”
不问仇脸上一阵变色,却终于哼的一声,向后退了开去,他心中对这酒疯子也当真十分忌惮,没想到他这一泼酒,不但自己一点不醉了,连他的功法都化了个一干二净,不问仇一身功力展布开来本已密不透风、无坚不摧,可就是这酒水轻轻一泼,他苦心经验的境界竟然就再无一丝捞摸处了。
“高阳酒徒,名不虚传!”不问仇冷冷望着葛衫公子道。
“嘻嘻,什么名?”
“忽醉忽醒,似醉非醉,真真假假的名。”
高阳酒徒咂舌道:“呀,你这么好眼力,看到几个真几个假?看到多少醉多少醒?”
不问仇摇摇头,望着天空道:“我看到所有人都醉了,但所有人又都醒着。”
高阳酒徒嘻嘻一笑,连连摇头道:“你看到了所有人,只可惜还看少了两个人。”
“哪两个人?”不问仇顿时疑道。
“地上的两个人啊,你看到天下所有人,难道却没有看到地上的两个大活人已经不见了么?”
不问仇顿时一阵大惊失色,果然!地上哪里还有不问天和斗云破在,顿时一声怒吼道:“混蛋,你看到他们跑了竟然不去阻拦分毫么?”
高阳酒徒又打个酒嗝,脸色红红的吃吃笑道:“你不醉尚且未有看到,更何况我这酒疯子?”
“你,你这混蛋,他们到底向哪里跑了,倘若跑回了白玉神峰,那一切都完蛋了。”
“嗯,”高阳酒徒大大摇头道,“离家放咱们五大护法出来,岂能让他再安安生生的跑回白玉神峰去?”
“五大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