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光重现，一切彻底回复如常时，每一个走出家门抬头看向灿烂阳光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说服自己昨夜那场天地异象或许只是一场噩梦。只不过所有人都无比巧合地在同一时间做了这个梦而已。只有一些年岁够大的老人才隐约记起了一些事情，却也并不在意。对于这些黄土已埋到脖颈的老人来说，这世间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在意，更何况还是些无法解释的天地异象？
寒江雪也是一位老人，也同样记起了一些事情，然而他却不能和其他老人一样不在意——作为唯一一位亲自接触过自叶允之以下三代叶家人的他十分清楚那场天地异象意味着什么。也因此在心头生出浓浓的疑惑。
叶青衫不是只见过四柄藏锋剑么？
他很想转身返回卧牛山里那座临时搭建的简陋小院找叶青衫问个明白，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严重伤势，又只能无可奈何。寒江雪不是一个怕死惜命的人，但他更知道自己应该活着回去，将昨夜卧牛山里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禀报给应该知道的人。而叶青衫的巨大变化让他明白自己并没有绝对把握再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
尽管寒江雪十分清楚，叶青衫仍然还是个“废人”，可只要那只木匣里的东西在他手上，就没有人能肯定他不会再变得如昨夜那般可怕——
已几近昏迷的叶青衫只是如本能反应般在自己接近时并指为剑随手挥出一道剑气，竟让自己避无可避，更险险刺穿自己的心脏！饶是自己没死，也被震散真气差点成了废人！自己已是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即便自己未曾防备，可除了天下无敌的岳之南，能将自己伤成这样的人也还是屈指可数。若叶青衫能一直如此，那么这天底下还有何人是他的对手？
只是与叶家人接触却从未亲眼目睹过其出手的寒江雪心悸之余又不免疑窦丛生。叶青衫已如此，那么当年的叶方平又该如何？叶家人的强大，到底是因为他们本身，还是因为那只木匣里的物事？那个东西究竟是不是长生之秘？叶允之与叶子洹当年是真的无法解开上头的秘密，还是有意欺瞒？还有那个名叫小惜的女孩，她是否真如自己所怀疑的那样绝非什么寻常女子？如果是，那么她隐藏身份待在叶青衫身边又有什么企图？
一连串的问题在寒江雪脑海里不断萦绕，却始终想不出**。回头远远望了眼卧牛山的方向，只见山中已升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站在小院外头看着熊熊火光将茅草屋整个吞噬干净，叶青衫不发一语，只是偶尔闷咳几声。他身后不远处，小惜正在对一座新坟做着最后的修葺。
坟前有块石碑，上头被人用利器刻着五个字——叶青衫之墓！
“叶——大哥，我已弄好了，你要不要看看？”满手泥土的小惜轻轻来到叶青衫身边声如蚊蚋地问道。昨夜她虽然早早的昏了过去，可已经看到的景象还是在她心头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嗯，那就走吧。”叶青衫看也不看自己的“坟”，只是点点头便当先朝山下走去。
“叶大哥”小惜快步跟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明明——为——为什么要——”
“死的那个不是我，是叶青衫。”叶青衫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知道小惜听不懂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但这又有什么？只要他自己明白就好。
叶青衫的确已经“死”了。只不过“死”掉的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当初那个浑浑噩噩活在重重迷雾中的叶青衫。那个叶青衫不是叶家人，而他却是叶家的叶青衫！他的曾祖是叶方平，祖父是叶允之，父亲是叶子洹！
死掉的叶青衫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只一心想着击败岳之南以证明自己，或是在一个又一个谜团中茫然不知所措，被人算计摆布。而作为叶家唯一后人的叶青衫却已经十分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无需再在意那些算计。
当然，他并不介意在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顺手”将岳之南打败，但这么做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只是因为岳之南可能会成为自己的障碍罢了。
叶青衫清楚自己眼下还不是岳之南的对手，甚至连做其对手的资格都不够。莫说是岳之南，就算是那些曾经不被他放在眼中的锻体、初悟都有可能击败他。可他一点都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弱，因为他已肯定地知道将来的自己有多强。只要他能将那方杀生石上所蕴藏的“东西”完全蕴化并彻底融会贯通，什么天玄四座、什么青风、什么剑圣刀王天下无敌在他面前都只会变成一个笑话！
所以他需要立刻去见一个人。
否则最终成为笑话的只会是他自己。
再次踏在小柳镇的土地上，叶青衫虽没有什么“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的感慨，却也清楚地感受到整个江湖的气氛都有些诡异。明明还是大白天，本该喧嚣热闹车水马龙的小柳镇却没了往日那般繁华兴盛的气象，反倒显得萧条冷清生气全无，就连耀眼灼热的阳光之中都隐隐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阴森。
带着小惜沿着空荡荡的街道渐渐深入小镇，除了一只眼睛发红嘴角流涎的野狗，一路上两人竟连一个行人都不曾遇见。
站在自己曾来过的那家医馆外，看着面前虚掩的大门，叶青衫想了想还是伸手推门。一阵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响过后，洞开的大门后除了阴暗空荡的大堂和些许隐约香气之外竟什么也没有。
可叶青衫却笑了起来。他虽然已近乎废人，也还是能够分辨得出那隐约的香气不仅仅只是残留的药香，还有一点点熟悉的女子脂粉香。这就算是给自己的暗示了。否则以对方的身份和谨慎，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撩起衣角迈步走进医馆，也不在大堂中停留，循着香气径直走进柜台后头的那扇小门，又穿过天井，直到来到后院的一排厢房前，叶青衫才看着那个正倚在门框上的身影停下脚步。
见叶青衫也不说话只是带着古怪微笑静静地看着自己，紫藤媚态横生地白了一眼，有意无意地瞅了眼小惜抿嘴笑道，“怎么？你终于舍得‘出山’了？”
听到紫藤一语双关的问题，叶青衫也不回答，只是上前伸手在对方触手弹滑的纤腰上抹了一把，旋即看着指尖上的殷红血迹摇头笑道，“受了伤就别撑着，万一你要死在我面前，我怎么向红蝎子交代？”
“呵——”紫藤闻言竟媚笑着倒进叶青衫怀里，又将已无血色的俏脸埋在他的颈间，这才颤抖着声音气若游丝地说道，“你来了，我就死不了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揽住紫藤的纤腰将之搀进厢房里坐下，叶青衫这才留意到受伤的不只是她一人。厢房里的女子人人带伤，有两个甚至已几近弥留。
“江湖已分五色，段沧流和姚含曦当然要将项州好好‘打扫’一番。”松懈下来的紫藤面无血色地苦笑说道，“你躲进山里的这段日子，整个项州江湖不愿效忠他们二人的江湖人已经被杀了好多茬了。”
“什么江湖分五色？”
“天玄之白、青风之青、四明之赤、鬼族之黑、伐聚之黄！”
一边听着紫藤的解释，一边将满园春色仅存的五个女子先后扶上马车，叶青衫的心里已经对眼下的江湖局势变化有了大致的了解。也想通了一些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
原来姚方伯当初是金蝉脱壳。身为江湖顶尖的巨头之一，姚方伯自然是知道伐聚刀底细的，也明白只要段沧流与姚含曦保持合作，他姚方伯即使留在刀王门也无济于事。
可离开并不容易。毕竟姚家的根基在项州，段沧流也绝不会轻易放姚家整个离开——段沧流看得明白，姚家凭借刀王门在项州经营多年，凝聚了不少人心，只要姚方伯这位南溟刀王一天不低头，想要彻底掌控项州江湖就是痴人说梦。而刀王始终是刀王，只要姚方伯足够理智冷静不轻易涉险，段沧流也拿他无可奈何。想要逼姚方伯就范，段沧流手里唯一的底牌正是姚家。
于是姚方伯就想到了寒江雪。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