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疆小镇,正是黄昏时分。镇口驿道旁一截竹竿立在斜阳下,竿上系着一展青旗正在八月底的凉风里招摇。
路上行客尚未看清布上所写那方方正正的酒字,便可闻到弥漫在风的酒香,倒显得这张酒旗多余了。
于是匆匆奔波了一天的旅人,亦或是商人,都停了下来,决定先在这数十里只此一家的酒肆里歇息片刻,用便宜烧酒润肠后,再去镇上找客栈投宿。
小店人满,店家就在驿道旁随意摆下桌椅。八月底的清风裹挟着秋日的凉爽,道路两旁的柳树正是繁茂时候,加之南疆空气清新,景色怡人,酒客们倒是不介意直接坐在道旁。
几杯温酒,配上醇厚的酱牛肉下肚,花不了半两银子,就能让原本疲累的身子一下子有了精神,酒客们乐意为之。
这些人,都是出门在外之人,最烦闷的就是羁旅孤栖的无味,好不容易如此多人聚在一处,片刻工夫就聊成了一片,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所聊内容,自是从旅途见闻,家乡轶事说起。然众人多是碌碌一生的凡夫俗子,哪有那许多令人心驰神往的故事可说。于是,当自身的故事说尽,偶尔会聊聊江湖事。
诸如哪个山头的山大王又拐了个小媳妇,哪个侠客又劫富济贫,灭了哪地的贪官污吏,又或是哪个刀客犯了规矩,被盟主追杀……这些故事永远讲不完,听不厌,当酒足饭饱后,酒客们一拍屁股,极其满足的离去。
人和故事交替不断,酒肆俨然成了各路消息的集散地。
“来南疆做什么?”酒肆前边,曾艳萍勒马,望着‘聂家酒肆’的招牌,好奇的问楚元。
“找一个人……”楚元平静的回道,眼神里却透出无比的坚定。
两个人下马,径直进了酒肆,找了张桌子坐下,旁边一群人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着。
“你们知道什么是江湖吗?”一个白衣青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听众,更为神气活现,说着说着索性将一只脚踩在了长凳上,向众人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一众酒客支支吾吾,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江湖?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白衣青年端起瓷碗,喝了口酒,自豪的向众人解释,“江湖,与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虽同处一个世界,却有超然于你们的世界外。对你们来说,江湖是一个你们不曾触及,也无从触及的陌生而神奇的世界。漫漫江湖,数千年风雨,有说不完的故事,讲不尽的**。江湖的**,可以是事,亦可以是人。很久以前就有这样个人,成为了江湖不灭的**。”
“哪个人?不灭的**?”不仅一众吃酒客放下酒碗,一丝不苟的听白衣青年讲故事,就连来南疆寻人的楚元也竖起耳朵,倾听起来。
“那时候,华夏武林五城九派鼎足而立,北武林翘首北幽城狂妄自大,一意孤行,挥师南下,誓荡原。北幽携怒涛之势卷地而来,原台面上的实力虽然远不足北幽,奈何平日暗藏不出的高人侠客无论是实力还是数量都远超北幽所料,一时间北幽原之争,竟成僵持之局。刀剑总无眼,无数次的交锋,双方自然各有损失,波及无辜的百姓也不在少数。”
听客们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却不忍心打断兴致高昂的白衣青年,任由他讲下去。
“眼看纷争不断,心系天下局势的辽东楚家便出面斡旋,甘当和事老。最后,双方接受楚家家主楚逸雄的调解,决定一战定乾坤。由北幽城主“冰狱刀魔”谢枯阳决战原正道领袖“不世天剑”邹明轩。”
一听到‘楚逸雄’个字,曾艳萍眼前一亮,向楚元看了看。楚元则一脸平静,毕竟对于父亲这种江湖上的大人物,走到哪里都会有他的**,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楚元侧头,向白衣青年问道:“结果呢,谁输谁赢?”
“是年十一月初一,楚逸雄连同两人凭无上轻功,凭虚御风飞临原第一高峰睨天之巅。相传二人对战时,站在山脚下都可看见黑色天幕刀光剑影往来相碰,漫天星华都为之黯淡。强大的气刃,有着似乎能将穹窿撕裂的神力,纵然相隔千丈觉察,都有着让人屏息跪倒膜拜的冲动。传闻自有夸大之处,然两名绝代高功力之高可窥见一二。直至拂晓时分,忽闻逆天之巅上传来两人大笑之声,之后再无动静。两边众人谨尊首领之言,待初阳完全东升之刻方登上峰顶,只在山顶的巨石上发现数十个石刻大字。”
长篇大论下,白衣青年口渴难耐,刚要伸端酒,一旁的一个看客便殷勤的把温酒递到他的,“什么字?”
“天下第一、门派高低争了许久,刀来剑往不舍昼夜,却不知道谢枯阳和邹明轩加在一起都不是楚逸雄的对,再争下去岂不成了笑话?”又一杯温酒下肚,白衣青年的脸色愈发红润,讲起这些故事却条理清晰,仿佛是他亲身经历一般。
“什么意思?”一个小孩子不甚明白,天真的问道。
“这都不明白!意思就是楚逸雄把这俩人打败了,两个人因为惭愧难当退隐了……”
“哦……”一群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酒客们本都是些粗人,能识大字的不多,听白衣青年讲故事,不图明白,只图个热闹和痛快。
“自此,百年以来,江湖上虽然暗涛不止,北幽原却也再无冲突。”
白衣青年讲的故事或许就是江湖最**的故事,**的**。楚元听罢,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真的吗?”由于青年声情并茂的讲述过于逼真,似乎真有迹可循,曾艳萍大抵相信了这个传说是真的,却又忍不住向楚元问询真假。
“我也不知道。”楚元苦笑,尔后轻抿了一口酒水。
故事一讲完,一群人推杯换盏,很快喝完了各自的温酒。喧闹的人群散去,只留下白衣青年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喝着闷酒。
给别人讲了很多个故事,却没有一个故事属于自己,思绪翻飞,白衣青年仰头,一杯酒再入愁肠。
广阔天地,岂曰无人,何处是吾乡?白衣已无处可去,他害怕去了别处,是否还有人乐意听他的故事?
青年捏着酒杯,垂下头,脸已经贴到了木桌上,却仍在喃喃自语:“好酒,好酒……上酒,上酒……”
“陆公子还要酒吗?”小二凑过来,细声询问,却像是明知故问。
好些年了,白衣青年一直在这酒肆里讲故事。他简直成了这聂家酒肆的象征,比老板娘的名气还要大。往来旅客,最津津乐道的,就是那个酒肆里的白衣酒疯子,数年如一日坚守酒肆的乐事,这仿佛已经超脱于美酒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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