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蕖心下一抖,手中的被子揪成一团。
李蔻亦面色发白,直直望着七娘。
见二人的反应,七娘霎时瞪大了眼。
“六姐姐,”她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别吓我!”
谢蕖抿了抿唇,喉头一咽:
“七娘,我只看刘御医。你要帮我!”
七娘只觉一背脊的冷汗:
“姐姐,你知自己在作甚?”
谢蕖紧蹙着眉,并不言语。
七娘扶上她的双肩,深深凝视着谢蕖:
“为何啊?姐姐,你这是为何?”
在七娘看来,谢蕖断然没必要如此。
她在王家的地位虽不比从前,可王绍言待她也算真挚。
王夫人虽时有不满,却并未真正苛待于她。
只要谢蕖不争不抢,安安分分的,日子也总是一样的过。
姐姐并非争强好胜之人,为何会有如此手段?
七娘一脸质问神色,谢蕖只别过头不看她。
李蔻立在一旁干着急。
她一咬牙,再忍不住,只道:
“七娘子还问呢!你也不想想,娘子这般行事,究竟是为着谁?”
屋中霎时一片寂静。
七娘脑中“嗡”的一声,无法思考。
在谢蕖的生活里,唯一的不同,便是王環回来了。
李蔻沉了沉气息,接着道:
“王小娘子什么样的人,七娘子清楚,你姐姐何尝不清楚?她一日留在王府,你便一日置于险境。你姐姐怕护不住你,只得想法子赶她走!”
七娘忽觉喘不过气,心头似压了千金重石。
王環有杀害孕妇的前车之鉴,又与七娘有过节。
王夫人为保谢蕖母子平安,迟早会将她送回西蜀。
如此一来,到时再做一场流掉孩子的戏,也就天衣无缝了。
好精细的如意算盘!
这等如履薄冰的计策!
七娘不停捏着拳头,只道:
“姐姐,这太冒险了,你不能如此!”
一旦败露,已谢蕖如今的地位,哪还有翻身的机会!
纵使王绍言再护着,王夫人那处又怎生过关?
谢蕖深吸一口气,掌心冰冷:
“已然在舟中了。”
上了舟,便下不来了。
七娘将头埋入手掌,一时不知言语。
六姐姐,你何至于为我如此!
我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
谢蕖似乎知晓七娘心中所想。
她缓缓拉下七娘的手掌,紧紧握在手中:
“你是我妹妹啊!我唯一的妹妹!”
七娘心头猛然一酸,眼眶霎时红了。
可谢蕖,亦是她的姐姐啊!
七娘一母同胞,如今唯一的姐姐!
此事太过冒险。不论是否赶走王環,都应尽快结束这一切。
…………………………………………
这些日子,王環倒是安分得很。
她虽不去瞧谢蕖,却每日皆同王夫人问安。
一来是礼数;二来,自是巴结讨好。
既回来了,西蜀那鬼地方,她再不愿去!
雪势越发大了,整个王府一片琉璃世界。偶有几枝腊梅点缀其间,见出南方的柔婉来。
小丫头撑着伞,行在王環身侧,只笑道:
“小娘子好孝顺,再冷的天也要同夫人请安。我瞧着,别的郎君娘子们皆不及呢!”
王環笑笑不答,一股和顺做派。
她是有求于人,方才不得不如此。
至于旁人,要么是亲生亲养的儿子,要么是身份贵重的宗姬,还一个有孕在身的媳妇!
她们哪须得如此呢?
不过,还有一人,倒同王環一般境况。
方至王夫人院门,她一抬头,竟见七娘迎面而来。
王環低头笑笑。
果真是想不得,刚思及谁,谁就来了!
七娘亦见着她,心下猛地一紧。
她一把抓上丫头的手,摒住呼吸。
“小娘子?”丫头被抓疼,只不解地望着七娘。
七娘一愣,这才松了手。
她深吸一口气,沉下心绪,方缓步行上前去。
王環依旧一脸温和,像对着寻常闺阁姊妹。
她先行了礼:
“谢七姐姐。”
七娘顿了顿,还一礼:
“王小娘子。”
一个称呼亲昵,一个却是说一不二的生疏。
跟着的丫头们只一脸尴尬,催促着二人进屋。
王夫人正吃茶,手忽地顿住。
她抬眼看向门边,这二人怎会一同来?
她心头一声荒诞的笑。
近来奇事颇多,可都不如这一件!
二位小娘子行礼问安,方坐下吃茶。
几人面色平平,却各怀心事。
王夫人含笑,问道:
“听闻,昨日你姐姐闹脾气,不愿看御医?”
七娘心下一紧,看了王環一眼,忙起身回话:
“姐姐孕中性情有变,昨日已劝过了。七娘想着,不如等刘御医回来。”
“胡闹!”王夫人忽道,“你们当儿戏么?她也不是没生过孩子,怎如此不知轻重?”
也不知姐妹二人防什么?
王夫人自己的孙子,还容得家中加害不成?
她又缓了缓神情,只道:
“回去同你姐姐讲,不许再闹了!”
王夫人看了王環一眼,又向七娘道:
“叫你姐姐放心,安心养着便是。”
七娘只得敷衍应下。
姐姐的事,还不知能瞒到何时,须得尽快“流掉”才好!
王環见二人一唱一和,不免朝七娘多看了几眼。
她目光温和,却藏着一股锐利,直要将七娘看透。
谢七娘的忧心中,似乎,还有分恐惧……
王環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请过安,二位小娘子一前一后而出,形同陌路。
其实,没闹起来,已然很好了。
待走远些,王環方问道:
“二嫂闹着不看御医,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最爱打听闲话,自然也清楚,只道:
“此前皆是刘御医看的,听闻是谢娘子姐夫的徒弟,自然更信任些。”
王環眼色一沉,嘴角却挂起一个笑。
二嫂的胎,果然来得好巧啊!
…………………………………………
时至夜里,七娘坐下廊下看夜雪。
谢蕖的事,依旧让她提心吊胆。王夫人已然发话,明日必定会有御医来。
到时,怎生躲过呢?
七娘叹了口气。
从前在汴京时,也爱这般看雪。
丫头们铺了软垫绒毯,众人偎坐一处,夜话谈心。
阿珠还会亲手做些藕粉桂花糖浆,沾着新出炉的柿饼给她吃。
七娘又呼出一口气,霎时凝成白霜,散在飞雪之中。
丫头自暖阁中探出头来,唤道:
“小娘子,晨起不是要捣寒衣么?东西已齐备了。”
七娘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多事之秋,不论前线,或是后宅,皆不得安宁。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可此时,唯有七娘孤孤清清的捣衣之声。
酿哥哥,你能闻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