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出银河系》 第38章 一刀流

    帝国植物研究所在这一日迎来最尊贵的客人，帝国的皇族血裔、伊克斯佩特建国以来最伟大的星际战将莱格修斯大元帅，居然奇迹般地出现在研究所！

    所有的学者惊喜万分，记者闻风而动，早早等候在基因研究所门口。

    “殿下和王妃十分恩爱呢。”年轻的女记者捧脸蛋，“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呢？这里可只有书呆子才会喜欢逛啊。”

    学者甲激动推眼镜：“肤浅！你以为王妃是像你们这群只知道传播烂俗故事的人一样无知吗？这里汇聚了帝国上万年的生物文明发展！王妃到这里当然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帝国历史！”

    记者：“可是他们好像往怀桑花园的方向走了啊……年轻真是好啊……”

    学者：……

    所以说有配偶的人就算是元帅也一样可恶啊！庸俗！

    *

    宛籽听不清学者与记者的窃窃私语，她牵着莱格修斯的手，吃力地回头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奇怪，上次和罗斯特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奇怪的人啊。

    “他们不会靠近。”莱格修斯轻道。

    “……嗯。”

    宛籽埋下头看自己的脚尖，生怕自己的不安被他发现。

    她其实并不好奇怀桑花的花期究竟有多长，她只知道自己的小命随时可能会有危险。

    只要家园号返航，亚瑟就会与基因研究所再一次取得联系，到那时，她这个“星辉”不知道会被大卸成几块。

    “他们不会靠近。”莱格修斯说。

    “……哦。”

    只是——哦？

    莱格修斯放缓了脚步，仔细打量他的地球王妃。

    一阵子不见，性格似乎稍稍有些变化，变得比之前安静，嗯……头发长长了一点点？

    他手随心动，落在她圆圆的脑袋上，顺着后脑勺抚过她的发丝。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满意得眯起了眼睛。

    宛籽吓得不敢动，僵立在原地。

    ——啊，她害怕了。

    莱格修斯停下脚步，犹豫着缩回了手。

    她看起来已经快要缩成一个球了，要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吗？可是能说点什么呢？

    年轻帝国元帅遇到了多年之前就该发生而又一直没有发生的成长阶段——青春期障碍。

    他干咳一声，艰涩地找了一个话题：“爱丽丝公约谈判失败了，未来帝国与虫族应该无法避免战争。”

    宛籽：“……哦。”

    ——她看起来没有兴趣。莱格修斯沮丧地皱眉，试探性地换话题：“参议院最近提交了关于贵族世袭制度的新改革，你想听新政吗？”

    宛籽：“……”

    莱格修斯面无表情，心里惊涛骇浪——又失败了吗？为什么亚瑟似乎天然具备这个能力，能在片刻之间逗得任何一个雌性羞涩娇嗔？这到底是后天培养的技能还是还是天然基因？

    “你想睡觉吗？”

    带兵打仗近千年的帝国元帅必须具备的素质之一，百折不挠，随机应变。当陈述无法勾起话题，那就用祈使句！

    “啊？”

    终于，这一次地球人给了反应。

    她终于抬起了小脑袋，警惕的眼里带着疑惑。

    莱格修斯干咳道：“罗斯特说，你之前喜欢在这里休憩。”

    宛籽：……

    这群外星人的词典里面果然没有双关这回事。

    “……那么多人看着，我睡不着。”

    “……那继续走？”

    “……嗯。”

    不算愉快的对话。

    紧随其后的是尴尬的沉默。

    帝国元帅高傲的灵魂被突如其来的沮丧情绪击穿。

    她好像不太开心？莱格修斯在沮丧中冷静分析，又想起了不久之前亚瑟打包传到主脑上的《霸道总裁的落跑小娇妻》系列文，要不要再研习一遍？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就算她现在几乎可以算作是他的私人物品，他仍然不了解她。明明近在咫尺，灵魂的距离却仍然跨越了无数个银河系。

    “地球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莱格修斯盯着宛籽小小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生活在自己的地盘的宛籽会是什么样子。

    宛籽诧异抬起头，对上了莱格修斯明澈的目光，顿时慌乱地移开视线——她其实对他讨厌不起来，其实他也是受害人吧，一样从那个“工厂”里被复制出来，一样的生不由己。

    宛籽小声解释：“地球人……都很平凡，也很忙碌，科技也没有发达起来……”

    “据我所知，地球高等生物的智慧并不低。”为什么不发展科技？

    宛籽低道：“地球人很忙，所有人从出生开始，就要付出许多力气……才能好好活着。”

    莱格修斯疑惑道：“生存资本无法满足需求么？为什么不减少人口？”

    宛籽的身体因为这茫然的疑惑一震，缓慢地感觉到了从手指尖传来的冰冷。

    为什么不减少人口呢？

    能用“销毁”来形容处死的伊克斯佩特星人，恐怕永远也理解不了地球人口难以控制的原因。

    *

    怀桑花园终于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巨大的树枝从城墙上攀爬出脑袋，幽雅地在风中摇曳。

    花园已经近在眼前，莱格修斯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踟蹰。

    宛籽疑惑地回头看他，发现这只身姿挺拔的帝国元帅的身影……居然有几分异样的僵硬？

    “怎、怎么了？”她紧张问。都已经到这里了，如果他忽然反悔了，不是功亏一篑吗？

    莱格修斯的脸色微红，看了一眼宛籽，微微摇头道：“没什么。”

    宛籽在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屏息一步踏进花园。如果这时候她回头，就可以发现莱格修斯在穿越花园围墙的时候明显一颤，眼神里瞬间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迷蒙。可惜她没有回头，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花园里巨大的怀桑树上——青庭他还在这里吗？会不会已经逃跑了？

    宛籽当然没有忘记这一趟的名义是摘怀桑花，她借着粗犷的树枝，吃力地攀爬上花枝。

    “青庭，你在吗？”她不敢高声喊，只是朝着浓密的树枝小声喊。

    然而回答她的一片静寂。

    ——果然已经走了吗？

    ——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莱格修斯静静站在树下，仰头看见那个娇小的人类站在树干上，衣服和树枝一起摇曳翩飞。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好像她会随时从高处跳跃下来。

    “……宛籽。”他轻念她的名字，几乎是本能地张开身后的羽翼。

    忽的，莱格修斯脸色一变。

    花园里有一丝陌生的气息，确切的说，从一开始它就存在，一直暗藏在馥郁的怀桑花香里。

    莱格修斯瞬间警觉戒备，然而就在他刚刚判断出陌生气息的方向的一瞬间，一道凌厉的锋刃迎面斩来！

    叮——刀刃撞击上金属羽翼，巨大的撕裂痛贯穿莱格修斯的脊背。

    “别下来！”他吃力退后，铠甲与刀锋相撞迸射出火花，锐利的目光扫过宛籽的脸。

    这是……青庭？！

    宛籽吓得全身僵硬，她紧紧拽住树枝。

    树下莱格修斯已经与青庭混战成一团。他拔枪射击，动作却比平常稍微迟缓了一点，被青庭一一躲过。

    接连数发光弹落空，花园的城墙在轰鸣声中接二连三倒塌。

    那道凌厉的身影却毫发未伤，他甚至渐渐接近了莱格修斯，陡然横刀，斩向莱格修斯的脖颈！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惊心动魄地响起，莱格修斯一声闷哼，身体朝前跪倒。

    “啊——”宛籽吓得惊叫，脚下一滑，身体毫无控制地向下坠落。

    她只在空中失重了一瞬间，下一刻她的身体就被莱格修斯接住，紧接着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用力一推，重重落在远处。

    宛籽一阵头晕目眩，等她支撑起身体，却看到莱格修斯一手捂着肩膀，艰涩地挡在她与青庭之间。

    “莱格修斯……”

    宛籽哆嗦起来，她看见他的脚下赫然躺着一堆银白色的金属，那是……他的半片翅膀。

    而罪魁祸首青庭却提着刀站在不远处，熟悉的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他说：“战争机器莱格修斯，小小的一朵怀桑花就能把你削弱成这样，真是有意思。”

    莱格修斯冷道：“是谁、放你进来……”

    青庭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宛籽身上：“是谁放我进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国恐怕需要换一任元帅了呢，让我来猜猜，你的这位王妃的结局会是被继承，还是被销毁呢？”

    莱格修斯浑身一震，目光陡然冰冷：“就算我战死，你以为你能离开这里么？”

    青庭笑弯了眼，：“我猜，你并不敢通知军队营救，你甚至从进这里的最初就已经屏蔽了所有军方监测，是不是？早已‘损坏’的大元帅。”

    莱格修斯久久没有开口。

    他背后残留的翅膀断肢中不断流淌出液体，顺着他的铠甲缝隙低落在草地上。

    “莱、莱格修斯……”宛籽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的背影挺立在一片狼藉里，就像是一尊石像伫立了千万年。

    莱格修斯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终于回过了头，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宛籽终于看清他的模样，他的胸口铠甲已经断裂成两截，金色的长发藏在泥泞的血污里，一只眼睛被一道刀伤横断两截，血肉模糊。

    “啊……”宛籽捂住了嘴，眼眶发酸，想哭却没能哭出来。

    莱格修斯却轻柔地拉下了她的手，在她的手上扣下一个手镯，吃力道：“还记得……怎么用么？”

    宛籽颤抖点头。她记得的，在遥远的虫族小行星上她使用过这件武器。

    “别怕……”莱格修斯声音断续，“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能够修复的……如果我能活下来……”

    “如果……”

    “如果我战死……”莱格修斯的声音喑哑，眼神却温和如旧，“会有另一个我到你的身边……多和他说说话，他也会……对你好……”

    另一个莱格修斯。

    他这是要去送死了吗？

    宛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不知道充斥着身体的究竟是恐惧还是别的。她看见莱格修斯转过身重新走向青庭，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颤颤巍巍地朝莱格修斯举起了手。

    “站、站住！”她颤声叫。

    莱格修斯停步，他有些惊讶，迟疑了片刻回过头，发现他的地球人正用手中的兵器对准他。

    宛籽的眼泪已经粘腻成一片，复杂的情绪倾轧得她意识混乱。她举着手靠近莱格修斯，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缓慢地走到了青庭的身旁。

    “打开门禁，”她咬牙举着兵器，声音也跟着颤抖，“否则我会杀死你！”

    “你……你和虫族……串通？竟然背叛帝国？！”莱格修斯的眼里充满不可置信的目光。

    “我本来就不是帝国的人！”宛籽被背叛两个字点燃了怒火，“我只是你们的工具，你们复制我，残杀我，我为什么要为你们负责？”

    飓风骤起，硝烟充斥着宛籽的鼻息。

    她举着兵器站在青庭身边，一字一句道：“打开门禁，放我离开。”

    莱格修斯久久凝望着宛籽。胆小，柔软，小小的个子仿佛一捏就能散架，明亮的眼里蕴含着他熟悉的星光——这明明是他熟悉的那个地球人，可是他却又好像并不了解她。她眼里闪烁着凛冽的风霜，是以往的她从未有过的——在“故乡”，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论是什么，他都不允许现在的局面发生。

    “回来。”他冷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但我知道我不能做什么。”宛籽咬牙。

    莱格修斯纹丝不动。

    宛籽觉得自己的力气正在迅速地抽离，她费尽全身力气才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支离破碎：“你把门禁打开，我不杀你……你……你可要回去找亚瑟治伤。”

    莱格修斯甚至连眼睫都没有抬一下。

    僵持间，青庭的声音在宛籽的背后响起：“用他的性命威胁一个战士，并不是什么好方法。”

    宛籽的手颤了颤，剧烈喘息着，把手中的兵器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你做什么！”莱格修斯终于变了脸色。

    “26号，初代基因融合完全体。”

    莱格修斯瞪大了眼。

    宛籽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的身上耗费的资源无法衡量，我的价值比所有耗费的资源更加珍贵。”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个胜利者。因为莱格修斯的眼睛里真的有类似恐惧的光芒。

    他在害怕。

    “莱格修斯，你清楚这个兵器的威力，它可以让我变成炮灰。”

    她一步步退后，感觉灵魂都要漂起来：“莱格修斯，我不怕死了……”

    “宛籽！”

    “莱格修斯，你只有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选择……”

    莱格修斯猛地向前几步，却凌空被青庭的刀刃阻拦——火花四溅，残破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他仰头望向宛籽，终于明白之前一直盘桓在他感知中的怪异是什么。她的眼底已经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现在的她把自己的性命当做是一件工具，在合适的时候，为它找到了最锋利的使用方法。

    就如同帝国一直以来对她做的那样。

    莱格修斯静静地躺在地上，破碎的身体中不断有液体流出。

    许久，他闭上了眼，艰涩开口：“莱格修斯·伊克斯，启动身份验证，撤销……植物研究所防护。”

    “快走。”青庭轻声催促，“防护强行关闭，很快军部的人会来检查。”

    宛籽僵立在原地，死死盯着地上支离破碎的莱格修斯。

    “你们……不会有机会逃离。”莱格修斯的声音淡得出奇。

    就是这样的态度，这是他们对待生命的态度。

    宛籽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些什么，她跪坐在他身旁，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地球物资缺乏，人们活得那么辛苦却仍然努力活着吗？”

    “为什么……”莱格修斯的声音仿佛是从破败的胸腔里传出来的。

    宛籽道：“因为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一个人可以被舍弃，更不可能被复制。”

    “死亡并不是终点……”

    “不，死亡就是终点！你死了，我认识的莱格修斯就死了。”宛籽咬牙，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死亡就是终点。

    帝国的元帅躺在地上，仰望着头顶的天空。

    在那儿，搭乘着他的地球人的飞行器刚刚升空，化作划过天空的流星。

    这是第一次，他被告知死亡的意义是终点。在帝国的神话故事里，从来没有对死亡有过清晰的描述，那不过是坏了的人被“销毁”而已。

    而那个生命时间甚至不足百年的地球人，却说说死亡代表着一切结束。

    残破的帝国元帅躺在树下，馥郁的怀桑花香让他的身体几近瘫痪。

    ——活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