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的时间,金满仓和金满堂两兄弟私下里吵得不可开交,不过大金坑地势开阔,这些淘金工大多散步在河岸筛洗金砂,倒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陆林的心思则完全不在这些可能蕴藏金砂的土里,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地势,心中暗暗吃惊。
原来,大金坑地势险要,位于山谷中,形似一个葫芦,四周的山峰高达百刃,根本难以攀附,葫芦口的位置,被官军牢牢看守,想要从那里出去,难如登天。
大金坑中,有一条由西向东的小河贯穿,是这些淘金工清洗金砂的地方,在西边的源头,一处灰褐色的松林密集杂乱地生长在其中,形如大山包,不少灌木生长在上面,绝大部分已经有了一人高。
那里,便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元朝尸王墓,近之必患怪病暴死,数百年来无一例外,倒也让外面的官兵省心不少。
然而,昨日陆林从尸王墓中出来了,还好好活着!
可以想象,平时压抑、风平浪静的大金沟将要生出许多变故。
很多人在这里淘了一辈子金子,都想逃离这里,在这里当个地位卑贱的淘金工,淘到的金子都被张县令派官军收缴充公,他们领取到的只有微薄的工钱。
大金坑一百五十多号人,几乎每人都有自己的藏金,只不过如果这些金砂带不走,在这里它们只是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罢了。
陆林沿着小河向上游走去,他站在了一处高地,一眼望去,整个大金坑都在他的视野之中,东方山脉如龙,横陈在天地,说不出的壮阔。
突然,陆林脚步一顿,距他十几米远的山坡下的桃花林子里,突然发出一声被极力掩饰的惨叫,那叫声,分明很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他蹲了下来,一阵山风吹过,陆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大吃一惊,躲在了一块石头的后面,透过灌木,从枝叶缝隙中向外小心张望。
一名身着麻布衣,大概只有陆林肩膀高的老头从林子里灵活地钻了出来,将半个拳头大小的麻布袋在手掌掂了掂,面容沉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眼睛很小,脸上全是麻子,如果不是刚才陆林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他的动作居然会如此灵敏。
陆林心跳得像打鼓,眉头发紧,暗自想道:“真是非常时期啊,没想到这个康麻子平时的样子都是装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看来他做好了逃离大金沟的准备。”
康麻子是大金坑里待过时间最长的人之一,他平日里的样子很不显眼,让人感到有些亲切,手脚也渐渐不灵便了,然而直到今天,陆林才知道这个老家伙的城府有多深。
这才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山坡下,康麻子站在刚吐露出嫣红桃花的桃花林中。他这个人很有些故事,胆大包天,虽然如今已经到了花甲之年,杀人时不免感到有些气血翻涌,但心中毫无波动。
杀人夺金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他转头冷笑了两声,大步向着东边走去,心里盘算着自己的金子数量,冷冷想道:“待此事毕了,我去那锦衣卫中买个百户之位,也好把那些陈年旧事了结了。”
陆林见到他有出来的意思,早已经逃到了河边,只不过他病刚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远处,一脸焦急的金满仓垂头丧气,独自坐在岩石边发呆。
陆林有些奇怪,走过去问道:“金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金满仓眼里都是血丝,叹了口气道:“不瞒陆小兄弟,我们金家算是完了,家兄今晚一定要去尸王墓,我拦也拦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金满仓平日里和陆林关系不错,祖上曾经当过从七品的光禄典簿,金家虽然落败了,但是家中汗牛充栋,典籍颇丰,金满仓在大金坑里常常教陆林认字。
如果不是被山匪捉到了这里,说不定他现在早就做了秀才去了,从前的陆林对他很是感激。
陆林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山坡,发现康麻子刚从那边下来,便低声问道:“金大哥要去尸王墓,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这件事首先不要外传,知道的人越多,金大哥就越危险。“
金满仓摇了摇头,眼睛通红,苦恼道:“家兄是铁了心要去,我怎么也劝不住,陆小弟你点子多,你说这下该怎么办?”
陆林虽然听着金满仓的话,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瞄着康麻子的方向,见到他如同平常般微笑走来,心底暗骂了一声,这个老狐狸真是太可怕了,刚杀了人也面不改色。
“原来是金老弟和陆小兄弟,哈哈,真是巧啊,陆老弟你病体初愈,可不要在山阴处,应该多去那些阳盛之地才是,莫要受了风寒呐。”康麻子走了过来,拍了拍陆林的肩膀,指着河东有太阳的地方笑道。
陆林点了点头,道:“康老您说得对,我倒是疏忽了,之前看大家都在这边洗砂,便不自觉得往山阴走了许多步。”
金满仓对康麻子一向很敬重,拉着康麻子的麻布衣下摆,红着眼睛,扑通跪在地上:“康大爷,您一定要给出个主意,家兄今晚要去闯尸王墓,那地方是有死无生的绝地,他这是被金子迷了心窍!
大家都说,整个大金沟里就属您最有威望,资历最老,知道的事情也最多,你看这如何是好,我金家五代独苗,到了我这一代才有了两个男丁,他若去了,我……如何向老父亲交代?“
见到康麻子满脸疑惑,金满仓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却只见后者勃然变色,做出极其惊讶状,接着发出一声冷哼道:“那尸王墓中据说葬的是个元朝的公主,陪葬的金银无计,但是你等可曾细细想过,为何那些官兵放着这一堆真金白银不动,偏要我们自己去淘金?
我来大金沟也有几十年了,你兄长金满堂这样要财不要命的人我见过多少?趁他还在大金沟里,赶快叫人将他制住,断了他的念头!”
康麻子脸色狰狞,和平常的样子大不相称,倒是给金满仓唬住了,当即他一把丢开陆林,两人马上向河东跑去。
陆林见了不仅咋舌,这会儿康麻子又变成了老迈不堪、浑身无力的糟老头了,要多像有多像。这要是现代,不得随便秒杀那些影帝影后?
陆林心中一叹,康麻子的手段实在是太高了,不仅将最为激进的金满堂制住了,将先机留给自己,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再暗中夺取一些人的金子,推到金满堂身上。
不过,他心中也隐隐有着忧虑,他看到的问题可不是像表面那样简单——就算逃出去了,也很难摆脱官府的追杀,县令张大人在这里擅采金砂的事情,谁敢管?
说句不好听的,明朝大厦将倾,下级官吏腐朽不堪,这里采出的金子,也一定被张县令四处打点,自己现在如同一只蝼蚁,无论如何也难以撼动这颗大树。
陆林彻夜难眠,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朦胧的遐想,现在的大明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这个世界上最富裕强大的帝国终于要到了崩塌的前夜,他能不能改变一些什么?
东厂、西厂、锦衣卫、外廷之间的斗争,又是如何风云诡谲,让整个天下为之颤抖?
半夜,月光匝地,陆林却睡不着,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在金满堂和金满仓两人的床铺上,月光下分明是两个正在酣睡的纸人!
陆林浑身冰冷,恐惧到了极致,刚准备扭头看康麻子的床铺,耳边就响起了无数的脚步声和一声惊雷般的吼声:“给我搜!不要放过一个角落,尤其是尸王墓附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