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悠然的骑着马,走在小镇最宽阔的一条路上,看着马背上快要醒了的少年不由得撇了撇嘴。少年对自己的怨恨是那么的深切,如今木烈都赞肯定活不过来了,自己心中的大仇已经烟消云散,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眷恋了。等到把木寒送到父母家中,那让少年亲手杀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路边的小溪还没被完全冻住,潺潺流水正如韩天平静自然的心情,空中飘落的雪花在他周身打着转,却没有一片能落在他的肩头。
雪越下越大,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路两旁的商户客栈酒馆都关紧了门户窗子,不想让一丝寒意进入自己温暖的堂内。作为小镇中最大的客栈,也是最好的客栈,东莱客栈虽然关紧了门窗,但屋檐下两个大红灯笼在这白茫茫的世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韩天看着那雪中隐约的两点红光,眉头却皱了起来。一阵疾风掠过街道,吹散了飘舞的雪花,显露出雪中一个魁梧的身影。
金木楠邢挺立的站着,比雪还寒冷的目光死死盯在马背上的人身上。大雪纷飞,却靠不近男人的身体,一堵无形的水幕高墙将所有的雪花挡了下来。
“你是逃不掉的,这世间还没有几个人能在骑马上比得过我们草原英雄。我先一步到这里等你,就是怕你又跑了!难道你们汉人就只会逃跑么,算的上什么侠士英雄!”
韩天冷冷得回答道:“明知不敌还不逃跑,那跟傻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我也不是什么英雄,所谓的侠士风范也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去草原寻找亲人的普通人。”
金木楠邢握紧了双拳,四周飘舞的雪花四散逃离,“普通人?你伤害了木烈兄弟,你抓走了他的儿子,在我看来,你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看着马背上的少年,草原汉子更加愤怒,“难道你只会躲在孩子的后面,不敢和我一战么,你们汉人都是胆小鬼么!放了木寒,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
韩天摇了摇头,慢慢下马,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轻轻拍了一下马背。疲惫的骏马慢慢走到一棵树下,试图躲避着无处不在的风寒。
“你错了,我不会用木寒去威胁任何人,因为他是我的亲外甥。更不会用他当做我的挡箭牌。我们同修水之天道,虽说走的方向不一样,但我不信你能那么容易的杀死我。况且今日大雪,对我有利,你想战,那就战吧!”
金木楠邢笑了,在嘲笑对方的勇敢,一手慢慢抽出腰间的弯刀,又将刀鞘随意得抛在一旁,说道:“你也错了!我并不想和你战斗,我只是要杀死你!”
弯刀锋利,能破开风雪,利剑清冷,却指引冰寒。
金木楠邢再也耐不住心中的火焰,朝着身前的男人冲去。风雪急落,挡在草原汉子身前,却不能让他前冲的身子有一丝停顿。
“嘭!嘭!嘭!”金木楠邢踩在虚空中,发出如踏水般的声音,如山的身体随着脚下出现的水纹向上攀爬,到最高处又如陨石般坠落,冲向手执寒剑的男人。
其形如鹰,其势似虎,弯刀如同天外陨铁,落入人间。
韩天看着半空中的男人,知道自己挡不住这一刀,但他想试一试,世间再无自己可以留念的东西,那死亡又算的了什么呢。
利剑在手中颤抖,不是害怕,是对战斗的渴望。风雪聚集在韩天周身不断环绕,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冰雪圆环,手中的剑覆盖了一层闪着光芒的坚冰,眼中一片幽寒。
冰雪圆环越转越快,终于脱离了韩天的身体,划着一道道优美的曲线向着天空中的男人飞去。
冰冷的圆环边上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仔细一看如利刃一般。金木楠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专注的盯着韩天没有一丝动摇。
可以分开冰雪的圆环砍在男人身上,留不下一丝痕迹,金木楠邢的周身覆盖着一层如铠甲般的水流,超乎寻常的密度能抵挡住所有的伤害。冰雪圆环飞入这层空间,在离男人身体三寸的地方就完全停下,落寞的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粹。
冰雪圆环虽然没有对金木楠邢造成一丝伤害,但也略微减慢了一下他下坠的速度。韩天手中的宝剑上覆盖的冰雪越来越厚,剑体也越来越长,看着迅速逼近的草原男人,韩天双手执剑,向天空挥去,一层寒冰爬上了拿剑的双臂,反射着他疯狂的眼神。
刀剑相交,冰雪碎裂,一声巨响从小镇中心响起,震落了无数积雪,惊扰了不少居民。韩天原先站的地方一片干净,就好像被人完全扫过一样。金木楠邢站在干净的街道中央,冷漠的看着远处树下不住吐血的男人。
实力的差异让韩天没有一丝的胜算,在刀剑相交那一刻,平实暗淡的弯刀就击碎了宝剑上的寒冰,巨大的力量通过手臂直接轰在了身上,韩天瞬间被击倒,直接倒飞撞到身后一棵大树上,树上的积雪如瀑布般落下,埋住了这个失败的男人。
白净的雪堆突然绽放出红色的花朵,原来是韩天口中的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白衣。惨痛的男人努力爬了起来,抖落了身上的雪花,笑了。
“再来!我们再来战过!”
透着些疯狂的声音飘荡在小镇上空,那仅有的几扇透风的窗户也紧紧关住了。
无名酒馆里的店老板看着窗缝外面的一丝雪白,骂了几句,招呼了几声被风雪留住的客人,慢慢走回内堂,口里不住嘟囔着:“这该死的天气,这些不着调的人。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的赚钱么!要打不能去镇外面打么!真是烦心啊!”
背着木寒的骏马可没有这种烦恼,舔着树下面的大雪堆,快活的打着响鼻,只要不用再背着人没命奔跑,这马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快乐。
少年的眼睫毛微微闪动,不知是梦见了父亲还是那在想象当中却从未见过的母亲。
金木楠邢赞赏的看着重新站立起来的男人,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勇气总是值得让人尊敬的,而这种尊敬付诸于行动就是将它击个粉碎。
“你的骨头至少断了十二根,你还有能力再战么!我尊敬你面对强敌时的勇敢,却不能原谅你对我兄弟的歹毒。自裁吧,我会给你一个全尸的!”
韩天看着草原男人被风雪染白的眉毛,狠狠的吐了一口,雪地当中又出现了一朵巨大的红花,“自裁?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想如此轻易的杀死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使你修行的是水之大道,但还没有到通达的境界,还不能完全抵御我的寒气。冰出于水而寒于水,冰和水本是同道,你也修的是水,被我的寒气结冻也属正常。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身子有些冷呢?”
金木楠邢看着得意的男人摇了摇头,将手中弯刀插在身边,浑身一震,空气中传来冰面破碎的声音,“看来你不仅是做人有问题,连这修行的路也是找不准的。水就是水,就算变成冰它还是水,哪怕化作雾气也是水。你连水的属性都搞不清楚,还修的什么大道呢。寒水之道还在于水,只不过水中透着冰寒的道理,你却将寒水直接变作冰雪,虽然应付一些强盗足够了。但是碰上真正的高手又怎么能敌得过呢!你已经走上歧途了,又如何看得到通达境界的门槛呢!”
听着冷漠的声音传来,韩天愣住了:难道自己这么多年来走的路都是错的么!不!哪怕是错的,我也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姐姐死了,木烈都赞也死了,我就继续任性下去又有谁会在乎呢!
手中的宝剑早已不知飞到何处,韩天慢慢抬起双手,迎向这漫天雪花,看向天空的双眼中透着湛蓝的光芒。
落雪飞舞,如同被风搅动,凭空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型龙卷风。风里面不光有雪花,还有尖利的冰片在旋转,发出尖厉的哨声。
不一会,韩天身后就形成了六个同样大小的风卷,在搅动着天地间的所有气息。龙卷风不大,只有两人高,随着风在扭曲变形。
韩天看向前方,空中的双手合在了一起,高举着好似一把尖刀,然后瞬间被身后的一个龙卷风吞没,消失在金木楠邢的感知里。
六个风卷不断变换位置,其内的冰片肆意收割着吸进风眼的风雪与枝叶,在离草原男人还有三十步距离的时候相互交融,又变成了三个更加磅礴的雪龙。
只见不断扭曲身体的雪龙腾空而起,直扑眼前的木烈都赞,也不知哪一条雪龙中才藏着韩天的身躯。
金木楠邢一直看着雪龙的成型,却早已做好了准备。街边的溪水早已停止了流动,好像被冻上一样,却还是那么的透亮晶莹。看着三条雪龙迎面扑来,草原男人伸出了双手,溪水涌上街面,迅速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高墙。
墙后面是威武站立的草原英雄,墙前方是如龙的风卷,雪龙狠狠撞在如流水般的墙面上,雪花四溅,冰雪消融,壮丽的景象呈现在人们眼前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流动的墙面依旧厚实,雪龙的身体却渐渐消散,露出了中间韩天的身体。
金木楠邢眼前一亮,握紧了拳头,从水墙中间冲出,举着如沙包大的拳头向着显露身形的韩天砸去。
水墙瞬间崩塌,溪水又重新回到河流,缓缓得向着远方流去。
“砰!”
韩天又一次被击飞,重重得落在地上,一只胳膊扭曲着,已经彻底断了。正在舔食冰雪的骏马被半空落下的男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自己的主人,硕大的马头碰了碰不断颤动的男人身体,好像要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浑身的疼痛刺激着男人的神经,将死的感觉充斥着男人的心灵。韩天扭曲的面庞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既然死亡不能逃避,那就笑着面对,这才不负韩家人的气度。
金木楠邢看着已经不能动弹的韩天,挥了挥身边不断飘舞的雪花,向前踏了一步,雪花陡然飞窜,男人的那一步又收了回来。
街道那头出现了一个身影,年少的林君在远处一直看着这里的动静,大雪遮不住他热切的心情。在这一切终将结束时,少年耐不住寒冷,也不想让家中大人挂怀,只能走向这回家的唯一道路。
感觉到那壮硕的草原汉子看着自己,林君停住了脚步,想继续向前有些紧张,想退后却有些不甘,只能僵在那里,可怜得看着客栈门口的大红灯笼。
金木楠邢看见来人是一个小小少年,自嘲的笑了笑,重新踏出那一步,却又收回来了。
林君的身后大雪飞扬,出现了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男人手中拿着一个铜制的酒壶,一边慢慢品酒,一边将视线投入到金木楠邢的身上。
风雪依旧,场间却并没有多少雪花落下,昏迷在马背上的少年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此时正不断落下。
木寒睁开了双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倒在身前的韩天,少年眼中透着无尽的恨意,也不管周围是什么环境,直接从右脚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刃,就这么朝着韩天扑了过去。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杀死眼前这个男人,木寒可以做任何事情。
韩天身受重伤,本就想这么死去,只是突然出现的男人让他对活着又产生了一丝希望,根本就没有注意马背上的少年已经醒了过来。
一阵巨痛从腹中传来,看着那把插入腹中的短刀,看着手握短刀一脸怨恨的少年,韩天用唯一还能动的手紧紧抓住木寒的衣服,口中喃喃得说着什么。
若木寒能仔细听的话,就知道韩天说的是什么:“广夏郡,安楚南,乐青山下,水韩之家!”可惜少年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金木楠邢没有想到木寒此刻会突然醒来,看着那复仇的少年,只得大喊一声:“木寒!”
木寒正沉浸于报仇的兴奋当中,听得一声喊,茫然的抬起了头,看见了圣城中的叔叔,不由的落下了眼泪。
少年想要回到楠邢叔叔的身边,只是衣服被还未死去的韩天紧紧抓住,木寒此刻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挣脱了那只手,踉跄着跑向金木楠邢。
只是少年没有察觉,挣脱的时候从怀中掉下一个包着布片的圆形事物,滚落在这寂静的街道上,停在了路中间。布片飞舞,显现出内里的黑色石头,闪着黑铁的光泽。
金木楠邢看着飞奔而来的少年,终于舒了一口气,草原雄鹰的儿子怎么能在外漂泊,等回到圣堂一定悉心培养,将来不弱于他的父亲。
韩天痛苦的捂着不断流血的小腹,眼神盯着木寒的背影,指尖的鲜血透着不正常的黑色,被漫天白雪所覆盖。
突然出现的八字胡男人看着倒地的韩天,看着那傲然站立的草原汉子,又随意看看了地上那块黑石,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君被眼前一幕吓着了,怀中酒壶里的酒撒了大半都不知道,只是在这里僵住了,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就早些回家了,父母在家中应该等急了吧!
木寒扑到金木楠邢怀中大声哭着,悲泣的声音飘荡在小镇上空,犬叫着正试图吞掉空中雪花的野狗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少年停止了哭泣,回头看向那不断抽搐身体的男人,疯狂的喊道:“你杀了我的父亲!那我也会杀死你!你不是很会用毒么,那你死在剧毒下正是报应。我那短刀涂了一层天狼猎场里青花巨蟒的毒液!你是不是感觉很冷!你是不是动不了了!去死吧!天可汗会唾弃你的灵魂!你杀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
木寒说不下去了,昏倒在身后男人的怀里。金木楠邢打了个呼哨,只见一匹马儿漫步过来,停在了男人身边。小心的将少年放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八字胡男人,伸手一招,弯刀与刀鞘回到了男人手中。
“我要带着他会圣城了,你有意见?”
八字胡男人摇摇头,“我只是出来看热闹的,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管,请自便!”
金木楠邢没想到那人如此回答,看着场间的黑石,说道:“那块星落石是我这侄儿的,我要带走你也没有意见吧!”
八字胡男人捋了捋本就不多的胡子,头摇的欢快,“这石头落在我大汉的土地上就是我大汉的,谁也别想拿走。你在这里杀人我都没管,这块石头就算是赔偿吧!”
金木楠邢想了想,手不禁握紧了弯刀,突然韩天那处传来些动静。树下的雪堆中伸出一手脏兮兮的手,将那匹吃雪的马儿吓了一跳。
原来树下是一个打着瞌睡的乞丐,突如其来的大雪将他掩盖,此刻钻出雪中是不是终于睡醒了呢?
金木楠邢看着突然出现的乞丐,眼皮不自主得跳了跳。只见他直接翻身上马,也顾不得那块星落石了,直接打马而去,在空中留下了一句话。
“天可汗的礼物终究会回到天可汗的手中,保留好那块星落石,我还会再回来的!”
雪越下越大,这场大雪席卷了整个太阳草原与汉朝北部的大片地方,承天二十六年秋后的第一场雪下个不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