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星都城内和普通的城市并没有什么区别,客栈,酒家,商行,甚至于青楼,应有尽有,唯一和别的城市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府衙和官员。
草原人天性喜欢广阔的草原,在城内定居的并不多。天南海北的异乡人充斥着这座城市,大陆上有名气的商行都在这里有一份产业。这些来草原讨生活的人将落雪星都填充的满满当当,整座城市丝毫看不出这里属于草原。
城市中心的圣堂充当着这座城市的管理者和护卫者。大量虔诚的信徒们支撑着圣堂的运转,而此地的生意人虽然不用交税,但是每年祭祀的时候都会向他们并不怎么信奉的天可汗奉献上一份丰厚的礼物。
落雪星都,在天可汗的眼下蓬勃发展;落雪星都,承载着草原人对未来的希望;落雪星都,同样寄托了来此经商的异乡人对美好前程的向往。
木烈都赞带着自己的儿子,时隔十四年,又一次踏上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看着城市当中顺流不息的行人,感叹着时间的流逝,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和木寒的身上。
大汉最富有的商人,光明城的主人,钱尽!拥有着世间数不清的财富与满布各国的产业,在这落雪星都当然也拥有一座庞大的酒楼——光明酒楼。
光明酒楼位于城门正北处,每一个来到圣城当中的人进城第一眼就能看见那硕大的楠木招牌,酒楼高三丈,也就比城墙矮一些,通体用巨石和铁木所建,在内则有四层地方。第一层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短腿的小厮端着盘子跑上跑下,招呼着往来的食客;二楼轻歌曼舞,多是些侠客浪人来此游历一展风情,三楼比较安静,几个硕大的包房内也不知是谁人在此做东,只是偶尔传来些劝酒的声音,楼中也没有一层那些跑腿的小二,立于门前的尽是些可人的姑娘;最高那层除了几个雅致的包房,还有一块不大的露台,几张零散的桌子摆放的倒也整齐,但这寒冷的天气并没有多少人在此逗留。况且,这第四层楼也不是谁都能上的。
韩天,那个与圆脸商人相伴而行的侠客,此刻就坐在这第四层的露台上,桌前并无酒菜,只有一壶清茶,杯中茶水却也冒不出一丝热气,看来韩天在此已经坐了很久了。
露台之上,仰望天空每多思量,沧海岭石巨变在心;露台之上,低头看去行人往来,穿梭如织心也茫茫。
看见那对显眼的父子,韩天觉得等待是值得的。一口将桌边的冷茶饮尽,顿觉心中清醒了许多,想到了自己要做的那件事情,早也冰冻起来的心慢慢燥热起来。
韩天正打算下楼去找那对父子,突然觉得身边有些异样,只能不动身色得斜眼看去。只见一个魁梧的草原汉子站起身来,硬朗的眉眼中满是战意,汉子绿衣黑靴,一把弯刀挂在腰间,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意味,正微微抖动。
草原汉子一手抚平了弯刀的渴望,就这么从四楼的露台上一跃而下,韩天看着汉子那缓缓落下的身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尽然是个高手,这水之道竟然能运用至此!看来这圣堂出来的人倒真有几分能耐。”
木烈都赞在那草原汉子跳下露台那一刻就发现了,看着那从天而降的身影,把身上的背包递给了儿子,等待着那人的到来。
草原汉子双脚落在地上,并没有发出一点响声,就好似人在水中轻轻触碰到池底一般。汉子眼中再无旁人,大步向着木烈都赞走去。
在两人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木烈都赞也迈开了双腿,稳健的步伐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战鼓的响声。
两人同时握拳,在相遇的那一刻将手中的如山拳势砸向对方胸口。
“嘭。。。。。。”四散的拳意从两人身上迸发,击落了路边不知多少树叶枝条,两个草原男人都没有躲避,而是用自己的胸膛硬接了这一拳。
韩天在楼上看的清楚,两人都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力量,并没有调动一丝天道之力,“真是两个莽夫!”
两个男人收回了拳头,各自退后了一步,看着对方眼中尽是怀念。
“木烈都赞!你回来了!”
“金木楠邢!我回来了!”
两人同时笑了,再一次相碰,只是这一次两人都抱住对方,粗壮的胳膊围绕着对方的脖颈,又较量了一下这臂弯的力量。
从天而落的草原汉子是圣堂中出类拔萃的天可汗的守护者,在圣堂的守护者中隐隐为首。同时他还守护着落雪星都这座城市内的秩序。金木楠邢是他的名字,守护者是他的职责,而他,同时也是木烈都赞多年未见的好朋友。
金木楠邢率先松开了臂膀,看了看这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的老友,话语中充满了感慨。
“这么多年你一直不回来,我们也一直在等你,大祭司也一直在等你。当年的事情已经说不清谁对谁错,不过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木烈都赞将儿子招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豪的说道:“这是我的骄傲,木寒。至于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么多年我都想明白了,天可汗在上,草原上发生的事情都有他必然的规律,接受现实才是真实的!”
“来,木寒,叫楠邢叔叔!”
木寒看着对方,感觉到他是一个不弱于父亲的强者,于是放下手中的包裹,规矩得一行礼,“木寒见过楠邢叔叔!”
金木楠邢点点头,看着木寒想起了那些少年时光,“不用多礼,我也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发现你们的,身上也没什么礼物,等回头我再来补上这份见面礼吧!木烈,大祭司已经等你等得很久了,跟我去圣堂吧!”
木烈都赞看着自己的儿子,摇摇头,“不了,我和木寒先找个住处再说吧!大祭司那里我总归会去的,只是我现在并不想看见他。再者说,那圣堂平日也不让外人进出,我虽然是个不称职的守护者,勉强能进出圣堂,但木寒却还不行。大祭司那里,你就当今日没看见过我吧!楠邢,拜托你了!”
金木楠邢摇摇头,说道:“大祭司已经知道你来了,要不然我怎么会在此等候。今日大祭司明言,要将你带回圣堂,重新接受天可汗的指引,请不要让我为难。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儿子,请再考虑一下吧!木烈,不要逼我!”
木烈都赞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决然,想着此行的目的,只能点点头,“既然大祭司都知道我已经到圣城了,那么我就先跟你走一趟吧!只是我这孩儿总不能让他待在圣堂门口吧!”
金木楠邢笑了,大方说道:“我怎么能让你的儿子待在外面呢!只是木寒要进这圣堂必须有大祭司发话。这样吧,我在城中有一间屋子,木寒先去那里等待片刻,正好也吃些东西。你我同去圣堂,若是大祭司同意,那我们再把木寒接去圣堂中。要知道,你的那件房大祭司一直给留住的,我想,他会同意的!”
木烈都赞也觉得这样做是最妥当的,况且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正好让木寒吃些东西,这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拉下一顿饭啊。
金木楠邢一摆手,“请吧!我们的草原英雄,还有这个小英雄!”
远来的父子俩跟着金木楠邢走入这繁华的落雪星都之中,片刻就消失在人流深处,只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他们身后远远得跟着,也投入到这人海当中。
后方那人小心得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买了一堆吃食,进了路边的一栋房子里。片刻之后,就见那两个男人又走了出来,向着城市的最高处迈开了脚步。
韩天想了想,记好了这栋房子的位置,又远远地跟着他们前行,直到看见二人进入那圣堂之中才停下脚步,小心的看了看那高耸的建筑,发现其中流转的天道自然活跃异常,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圣堂之中藏龙卧虎,我还是离远一些好!”
知道事不可为,但是事必为,只剩下一种方法了,韩天回到了那栋房子跟前,在暗处静静得看着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圣堂当中,木烈都赞走过那熟悉的广场,看着高处那朦胧的接天台,走进阴暗的大殿,顺着依山而建的旋梯一直往上,发现这十几年来圣堂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变得只是身边的潇洒青年,现如今成了气度不凡的中年领袖。
金木楠邢来到一扇门跟前,眼中充满了敬意,“这是你以前的房子,大祭司在里面等着你!木烈,我希望你能回来。当年事,过去了!”
木烈都赞看着这扇很久没有打开的门愣住了,没想到让无数人尊敬的草原大祭司会在自己的房中专门等待着。看着门边上那朵火焰浮雕,这个离家的男人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从门内穿来,不知透着多少喜悦与激动。门开了,又关了。金木楠邢一手抚胸,向房间内鞠了一躬,轻轻走开了,将空间留给房内那久别之人。
木烈都赞看着窗边的老人,默不作声。当年他离开的时候老人的背还依然挺直,脸上的皱纹也才刚刚爬上面容。而如今看起来和平日里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佝偻老人没什么两样。
老人叹了一口气,显得更加得老了。
“木烈,你还是认为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么!”
倔强的男人看着窗外,看向那只属于天可汗的天空,依旧沉默。
老人等待了一会儿,始终等不到男人的回答,只能追忆起往事。
“四十多年前,我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祭祀,平日里干的最多的就是打扫圣堂的大门。那一早,我打开门口,看见了你。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天可汗从星空投入人间的礼物。我说服了我的伯父,也是当时的大祭司将你留下。还是婴儿的你在这里吃,在这里住,在这里欢笑与悲伤,再大一些,就和那些被送入圣堂中的孩童一起学习。虽然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但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般照顾你,培养你。而你!为了一个女人,背弃了天可汗的指引,离开了圣堂的兄弟们,也离开了我。”
木烈都赞回忆起当年的点滴,终于开口说话。
“我并没有背弃天可汗的指引,我娶妻又有什么错!天可汗的教诲中并没有护卫者不能娶妻这一条。不认同她的只有你,只是你不同意罢了!”
老人一时语塞,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天可汗的护卫者当然可以娶妻,但你就是只想着做一个护卫者么。草原天狼上空有雄鹰在盘旋,雄鹰之上是更加广阔的天空,而天空之上是更加无限的璀璨星空。我对你有更大的希望,不想让你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与天可汗对话的机会!”
男人突然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妻子,悲从心来,“我知道,您想让我做草原大祭司的位置,像您一样,聆听来自天空的声音。但我为什么要去那样做呢!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草原人难道有什么不好么!”
悲伤的声音在屋中激荡,男人放缓了声音,继续说道:“难道非要像你一般,孤苦终身一辈子,就只为每年的这一天去感受天可汗的意志么!不!我做不到!我宁愿每天听到家人的声音,也不愿独自站在这世间的最高处,俯瞰人间。”
“我!就是人间的一员,我的家人才是我心中的守候!”
老人的背弯的更厉害了,确实。作为草原大祭司拥有无上的权利,但终身不可娶妻,因为要全身心的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天可汗。老人一生不娶,更是连一个后辈都没有,他把那自圣堂门口捡回的男孩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希望他能跟随自己的脚步,走到那象征着无上荣誉的接天台上。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渴望那种地位,至少屋内的男人不是。
“也许,当年是我错了,我不该把我的想法强加在你的头上。天可汗对这草原自有安排,当年我不该禁锢住你的。”
老人对当年的事情有些愧疚,曾经的男人是那么的骄傲,被禁锢住自然不服。直接逃出圣堂和那美丽的姑娘在草原中开始生活,直至木寒的出生。
木烈都赞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想起了木寒的娘亲,记忆的大门一下打开,悲伤的故事飘荡在屋中。
“我本是那围绕天可汗身边的守护者,无论我在哪里我都没有忘记。只是,当我的妻子生病快要死去的时候,天可汗在哪里,当我回到这里祈求你的时候,你又为什么不能救她!”
老人听出了木烈都赞话语中的悲伤与绝望,好像那一刻刚刚发生在眼前一样。看着窗外那渐渐暗淡的天空,大祭司说出了自己的语言。
“茫茫草原无限无垠,其中生活着不知多少草原人。他们在天可汗的注视下快乐生活,在天可汗的指引下找到前行的方向。然而草原人毕竟生活在天空之下,而天可汗俯瞰大地却居于天空之上。草原人的悲欢离合只能发生在天空之下,天可汗又怎么能知道呢?至于你的妻子,当时她已经没有复原的希望了,毕竟汉人不是草原人,不能完全的适应草原中的环境,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听到这些,男人模糊的眼光又重新锐利,他看着窗边的老人,大声说道:“不!你说的不对,我的妻子本有可能救回来的!我听你说过,圣堂之中有这样一种方法可以延长人的寿命,去除人的疾病,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能把人就回来。我的妻子那时候只是病重,并没有到死亡的边缘。是你不希望看到我跟她在一起,所以才不愿意治疗我的妻子。”
老人痛苦的摇摇头,本想说些什么,又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木烈都赞盯着老人那闪躲的双眼,继续说道:“那一天,我在殿中跪了许久,你就是不同意救我的妻子。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伤心,多么失望么。我无愧于天可汗的信任,但我不相信天可汗会见死不救。在这圣堂中,见死不救的也只有你,我们的大祭司!我的妻子远去了,若不是留下了我的儿子,我也想跟着她一同离去。那一刻,我告诉自己,除非是得到了天可汗的指引,否则我绝不踏入圣城半步!”
老人终于开口,说出的话语却让男人无法回答。
“若是杀一个无辜的人能救你的妻子,你愿意去做么?若是将这圣堂掀翻能救你的妻子,你愿意去做么?若是会毁灭这个草原能救你的妻子,你愿意去做么?你说的对,那时我有办法救你的妻子,但那种代价太大,大到不是你我可以承担的!这件事情,放到今日,我还是会做出那个选择的!我相信你也会!”
木烈都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房间内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天空渐渐暗淡,圣城内却被灯火渲染的如同白昼一般,韩天仔细想了想,终于来到那幢小屋跟前,轻轻得敲了敲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