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起风,动静不大,只是吹灭了小楼香阁内的灯火。
风能吹灭灯火,却始终无法吹走人的恐惧。
所有的恐惧都是**产生的茧。
破除这茧,想要重获新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夜,凄凉。
风,微冷。
神将府的门始终打开着,仿佛知道会有人到访,并且早早地在客厅内煮了热茶。
煮茶的白瓷出自余姚匠心之手,绝非市场上所能见到的俗器。
那副洗茶的青瓷小碗,更是比金子都要贵上几分。
令狐浮屠端坐在茶炉旁,嗅着屋内蒸腾的茶香,静静地等候今晚的客人。
今晚,他做好了最隆重的准备,所以他早已命府内的丫鬟将客厅上下打扫得纤尘不染。
神将府平日里本就安安静静,不染尘埃,只是令狐浮屠深怕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有洁癖,以至于客厅内的桌椅朱漆都擦得能够当镜子。
神将府动静整得颇大,向来以虎豹脾气著称的世子殿下令狐浮屠,竟会这般心细如尘翘首等待一位客人深夜至此。
这令常年在府上效命的仆人婢女深感困惑,为防止出了差池被那位下手每个轻重的世子殿下杖杀,各个战战兢兢,丝毫不敢私语议论。
今夜的神将府,红灯高挂,比逢年过节都显得隆重。
想必是个身份不俗的重要客人将访。
令狐浮屠如此隆重,也只为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美艳动四方的绝色佳人。
为请她做客,令狐浮屠写了无数封请柬。
送请柬的奴仆险些踩踏了天香楼的楼梯。
如此,令狐浮屠的诚心才将她打动,愿意深夜移步神将府。
女人总习惯性迟到,让焦急等待的男人翘首以盼,心痒难耐。
灯光闪烁,微风送香。
虚掩着的厅门被人推开,轻盈如她走路的脚步,声音细微,轻缓。
令狐浮屠激动地从茶炉边站了起来,道:“月容姑娘真让人等得焦急。”
花月容嫣然笑道:“可有外面那风吹得急?”
着急莫过春心,只是风不解来意。
花月容解下身后的白色披风,身姿曼妙地坐在茶炉前,宛若仙子般轻灵动人。
令狐浮屠凝望眼前的花月容,顾盼间那副怀柔之心,使得他颇为得意地轻笑了笑,道:“月容姑娘不但人漂亮,说话也十足风趣。”
花月容道:“我深夜前来,却不是为了和你风趣。”
她当然不会风趣,一直以来都是男人在她面前附庸风雅,献殷勤,她从不会主动跟任何一个男人亲昵打趣。
她也确实是个很少玩笑的女人。
令狐浮屠脸上的笑脸绷了片刻,问道:“那月容姑娘造访所为何事?”
花月容冷冷道:“兴亡之事。”
不喜欢花前月下的美丽女人,总令那些着迷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倘若男人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相思便只成了一厢情愿的意淫而已。
令狐浮屠心弦紧绷了一下,皱眉道:“不知月容姑娘指的是家兴亡,还是国兴亡?”
花月容严肃道:“无国便无家,无家何来国?家国天下,福祸相依,这个道理令狐公子难道不知?”
令狐浮屠微微一愣,他早已听闻花月容美貌惊艳,聪慧才气具是万中无一,今日一见,却使他这个十多岁便随父纵横沙场的热血少年,竟一时间愣住了。
如果美艳的外貌只是一个女人的外衣,那纵横捭阖的智谋才华才是最令人可怕的吸引力。
令狐浮屠不由坐了下来,坐在花月容的对面,却已有些自卑的低下头,没有审视她美丽容颜的勇气。
任何男人见到她都觉得自卑,哪怕那些趋之若鹜的男人都有不俗的身世背景。
令狐浮屠也不例外,他抬眼微微凝视着面前娇柔的花月容,道:“还请月容姑娘直言。”
花月容沏了一杯茶,抿了小口,茶因煮得时间有些长,有些苦涩。
花月容道:“妖族来了位身份神秘的殿下,不知令狐公子可知晓?”
令狐浮屠脸色微凝,点了点头,道:“这是梁国与妖族间的大事,我自然知晓。”
花月容又问道:“妖族殿下遇刺之事呢?”
“这······”令狐浮屠哽咽了片刻,回答道:“不知。”
花月容冷笑道:“今日惊动整个洛阳城的大事,令狐公子竟然不知?”
令狐浮屠脸色有些难看,那副充满做贼心虚的眼神已被花月容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令狐公子实有难言,那月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花月容说话间,已作出起身离开的决然动作。
令狐浮屠道:“月容姑娘既然有此一问,想是已经知道此事原委。”
神将府与国柱府之间的矛盾本就不可开交,作为前朝降臣,神将府在朝堂之上,总低国柱府一等,这股怨气积压在心头也有许多年。
此次国柱府护送妖族殿下进京,将消息泄露给妖族叛臣,便是令狐浮屠亲自指使。
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所以行事十分谨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却不知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竟被面前娇柔如柔水的花月容知晓。
花月容点头道:“我当然知晓,我不但知道,还清楚********为什么这么做。”
令狐浮屠深感困惑,如果不是龙三公子数月前死于乌鸦剑下,她早已是国柱府名正言顺的儿媳,怎么会深夜造访神将府,这般平心静气地与他说话?
神将府与国柱府之间并无来往,朝堂之上也争锋相对十多年,所以花月容此举令令狐浮屠像丈二的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
令狐浮屠道:“月容姑娘这么做,图的什么?”
花月容却只淡淡一笑,笑得倾城,令人酥骨。
“送个人情罢了。”
人情总比欠钱更难还。
还人情付出的代价也往往比金钱更大。
令狐浮屠道:“月容姑娘还真是特别,想必姑娘此刻没有想从神将府索求的东西。”
花月容本就不是普通女子,她的喜好总令一群追求者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投其所好,得到她的芳心。
花月容道:“人总有遇到难处的时候,月容说不定哪天也有指望神将府帮忙。”
令狐浮屠笑道:“好说!好说!”
令狐浮屠虽嘴上承诺,心里却已经慌了神,脸上的神情也陷入阴沉。
花月容没有再将这个尴尬的话题进行下去,脸色缓和了许多,说话的语气同样温柔了些。
“令狐将军投靠梁国已有多长时间?”
令狐浮屠道:“整整十年。”
十年前,梁军大破洛阳城,当时身为两河节度使的令狐桀,便选择投靠梁国,成为一个令人唾弃的降臣。
花月容道:“寄人篱下的十年可还心安?”
自古叛臣无善果。
伴君如伴虎,君王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神将府一刻也未曾感到安心,这种问题如此直接的质问,令狐浮屠反倒更尴尬起来。
不过,花月容所问的问题,却也是神将府十多年来最为担心的事情。
但令狐浮屠还是如实说了出来:“神将府从未得到大梁皇帝的完全信任。”
花月容道:“那令狐公子可想过补救的措施?”
神将府低人一等,与国柱府之间的待遇截然不同,这份被人芥蒂的感觉,总有难以言明的不快。
令狐浮屠道:“早已听闻月容姑娘聪慧过人,还望指点一二。”
花月容道:“梁国为和妖族修好,与妖族殿下定下婚媒,令狐公子为何不照部就搬?”
“梁国那位刚刚成年的小公主尚未与人定下婚约,令狐公子倘若抓住机会,成为大梁国的女婿,还怕国柱府压你一筹不成?”
这个办法不但能令神将府在大梁国的地位更稳固些,还能令国柱府的气焰收敛些,况且此时向梁国提出求亲之事,也是最佳时机。
坐拥十万精兵的神将府,朱温不敢小觑,所以必然不会遭到回拒,也想不出回拒的理由。
倘若朱温真的回拒神将府求亲的请求,恰恰给了神将府一个择木而栖的绝佳理由。
令狐浮屠拍手称快道:“月容姑娘不愧是女中诸葛,人间智囊。”
花月容已听过太多男人的甜言蜜语和赞美,这些溢美之词她听得早已耳朵生茧。
花月容道:“想要成为梁国的好女婿,不单单是替君分忧,还需要令狐公子对皇上表现忠心。”
忠心这种东西,演出来的往往比真实的东西更容易得到相信。
令狐浮屠道:“月容姑娘希望我如何做?”
花月容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却卖关子道:“如何做,你去一趟天道院,便什么都知道了。”
天道院,早已废弃的禁地,这个地方令狐浮屠比任何都清楚。
“前些日子,有人重修了天道院,正巧给了令狐公子借题发挥,以表忠心的机会。”
令狐浮屠思忱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花月容见令狐浮屠已蠢蠢欲动,又不忘提醒道:“令狐公子无论如何做,都是忠心的表现,只需做,并不需要杀人。”
令狐浮屠道:“那人难道杀不得?”
花月容点头,道:“杀人这种事往往并不需要令狐公子亲自出手,况且天道院内的人,也绝非令狐公子所能招惹。”
令狐浮屠问道:“既不能招惹,月容姑娘为何还要我表忠心?”
花月容的心思,寻常人难以捉摸,也不清楚她出于什么目的。
她一直是个充满谜团的女人,困惑了天下所有男人。
惊世之美总与横祸相伴,只是很少有人会透过惊世之美,看穿命中注定的横祸。
花月容媚笑道:“至于尺度如何把握,那是令狐公子的事,与月容可就没有丝毫关系。”
花月容掩袖轻笑,茶她只出于礼貌抿了一小口,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令狐浮屠旋即起身,将其迎送至门外,显得尤为细心谨慎,完全没有平日里纵横疆场的骁勇气焰,就连看到此举的府中奴仆,也不知自家公子为何在一个娇滴滴柔弱女人面前,显得如此低三下四。
寻常女人自然没有这种被天下男人推崇膜拜的资格,唯独这位没有任何修为,早已美名远播的天下第一美人儿,南国第一奇女子,才有这番殊荣。
只是,身为世家公子,拥有崇高身份与地位的令狐浮屠,实在想不清楚,究竟什么样的回报能令花月容如此主动地做出此番“善意”之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