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吕公此时大声对樊哙道:“你去外边招呼所有人进来,吕公我今天要宣布一件天大的好事计划来。”樊哙答应一声,喜气洋洋出了门,即招来园中所有的人进来。吕公第一件事就是招呼兰芷过来认亲,拜了吕夫人做娘,又论起年龄序列,拜吕雉大姐,吕媭作妹,吕公大喜,道:“天厚吕门,我吕府上真是大福大贵之家,租赁个别墅与东陵侯侯爷,竟然得个女儿,好啊,太好了。如今不但是有了三个千金环绕膝下,同时也是得了三个佳婿,老夫想,这人生婚嫁大事择日不如撞日好,既然大女婿刘季已经请过视日的先生择过好日子,原了请期之礼,那就不如二女婿曹参、三女婿樊哙同一天结亲好了,这样一来,我吕公一天嫁三女,我吕府三喜临门,这样热闹欢喜庆,不就是惊动了半个沛县吗?你们看我这主意好不好?”
“好哇,太好了!”所有人爆发出欢呼之声,三个女婿也是同时鼓掌,吕雉、兰芷、吕媭一见此场面有些羞赧,跟着吕夫人急急回避内堂。吕公道:“老夫口粗理糙,但是,这还没完,我们吕府只有一个大门楼子,你们三家同日迎娶,我是不会偏爱哪个的,到不如这样,谁来得早,谁就抢着吕府大门,那他就是主,我老丈人就疼他第一。那一天的所有礼节从他开始,三位贤婿你看我老丈人这主意怎么样啊?刘季,你是老大女婿,你先来说。”刘季颔首,又问曹参,曹参也是无语首肯,樊哙道:“我是老三女婿,我认为这太好,好上天去了,看我樊哙的,我就头一夜不睡了,来抢吕府大门迎亲,看你们两个谁能比我早?”吕公道:“那今日的事就这样完美定下,我们都是礼仪人家,婚嫁之事为大,就都以周礼,六礼是不可缺的。其一问名,其二纳采纳吉,我们都已行过此礼了,不过,纳采之后的聘礼。三位贤婿是不能短少的,俗话说得好,无例不可立,有例不可灭,明日吉日,都要给我奉上三雁三羊;其三请期,我也就决定同日子了,后面就是其四亲迎亲,你们都回去预备,届时都亲自来迎亲就是了。不过,都得心里有数,还有一个其五审礼,我吕府小辈可是要闹一闹的,要不然,让外人来看,道我吕府上才薄。”于是,三位女婿都答应的雷吼似的,大家欢天喜就是不出吕家门。
原来刘季、曹参、樊哙都不走,流连自己娘子,探头探脑,想再看一眼回去,吕公呵斥:“都回了,急什么?日后天天厮守,青丝守到白头,看不厌天天看,何必急在一时耶?”三个人听了忍不住笑了,出了吕府别墅,各自回家操办婚事。
再说时光荏苒,转眼即到佳期前夕,刘季在这三人当中人气最磅礴,跟班那是成群结队;樊哙本是厮混,那在街闾上有的是酒肉朋友;曹参是大户,也是礼仪斯文,那肯让他人。于是,全都跃跃欲试,张罗花轿鼓乐,平明入吕府迎亲。吕府这边,最忙坏吕夫人,三女同嫁,且喜且悲,喜女儿们终成眷侣,悲的是从此再不能日日莺燕呢喃左右,于是,哭一会老大吕雉,怜一回老二义女兰芷,亲一会老三吕媭,越房串户,有点乱了;又要亲上女儿们的彩妆,怕是有瑕疵,折损了吕府的门望,忙的老吕大婶几乎要晕倒了。
吕雉孝娘,道:“娘,你去招呼两个妹妹去,娥姁自己理妆可也。”吕夫人颔首,她是极度相信这大女儿的,她干什么都是主,胜任起来远远超过自己做娘的这身份。于是,吕雉入了闺阁,掩上门扉,轻轻拂去妆台帘子,试镜依照,弹去眼角清泪珠儿,嫣然笑脸,黛眉上妆,自怜自叹。倒不知什么时候他娘进来了,便悄声道:“娘啊,娥姁是长女,为女十八年,未能尽孝,如今就是别人的人了,心中伤悲,但祈求娘单给长女三个枣儿。”吕夫人问:“此是何意啊?倒是没听说沛丰有此风俗啊。”吕雉一跪,凄然道:“女儿娥姁和两个妹妹不同,我进门是人之娘,妹妹们进门是人之妻······”吕雉一语提醒吕夫人,自己原配刘季还有一个儿子刘肥,现在想向娘家讨三个枣儿,意在成亲之日,还要记得刘季前儿子,自己让小孩子嘴甜,那样自己的吉日也就当成他的喜庆日子,日后不把后母当外人,自己一定会好好疼爱丈夫的前子。谁知这一动作提醒了吕夫人,她顿时雷雨滂沱大作,顿足失声,这可不是假惺惺的哭嫁,而是真哭,撕心裂肺的号哭,一把抱紧女儿吕雉嚎啕:“我的女儿啊,是我们委屈你了,委屈你了······”这一哭不可控,江河滔滔,全然停不下来。吕雉强颜欢笑劝慰道:“娘休得伤心,乃是女儿命中如此,和大人们无干,其实刘季不是寻常人,虽是大点年纪,女儿来日定会幸福,娘,不要再伤悲了!”谁知因为这一幕,竟然闹出无端大事儿来,为何?
原来房外吕雉的兄弟们听得真真切切,群情激奋,恨不能找那个夺走他们家姑娘的老刘刘季拼命,大哥吕泽(字释之)和弟弟吕产眼见自家姐妹受屈模样,恨恨而去,恨不得去找刀来磨······
再说刘季五鼓即起,那刘家院落人气超常,满满当当俱是人,除了樊哙今日也是迎亲之外,他的小弟可是齐了,一个个衣冠插花,欢天喜地,他们是刘泽、夏侯婴、萧何、周偞、任敖、还有周昌、周苛两兄弟,更重要的一人是张耳,今天不顾身份隐晦,也露了面。张耳道:“贤弟今日天禧,又是百年难遇的一门嫁三女的好日子,刘、曹、樊三家争吕府大门先后,要不我们全去,壮壮声威。”刘季道:“今日我刘季大喜,除了刘泽同宗,帮我去发喜帖之外,其余都是贵宾,就安坐在家可也。我去迎亲,只须我二哥刘喜、小弟刘交足矣,不劳烦大家,不听刘季是言,就是看不上刘季,刘季就不会欢喜。等我们行完合卺之礼,无论老少,都来闹房,闹得越凶,刘季越高兴,我们再痛饮。”刘季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岂能违逆,只好依他,于是,刘季三兄弟率领一班鼓乐人等,张灯而去,争那吕府大门第一迎。
再说樊哙绝早,可是,迎亲队伍到时,刚好和曹参正照面,乃是同时抵达,两人拱手,问了连襟好,心里寻思,都来迟了,看来只有刘季早来争得第一了,一看不像啊,吕公还在瞭望,那就是刘季还没到。樊哙、曹参两人会心一笑,去中堂候着。这一等不要紧,左右都不见刘季家人来,樊哙急躁、曹参不安,最急得还是吕公,坐立不安,如坐针毡,吕夫人拊掌数回,心里道:“出了什么变故?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女儿今日迎亲不来?如何有脸面做人?”也不知怎么?吕雉知道了,一咬牙,扔了盖头,恨道:“就不嫁了······”
那么,刘季去了哪儿呢?呵呵,刘季本是绝早迎亲而来,张灯而行,沛丰婚俗,迎亲右进左出其庄,刘季三兄弟和几个刘家族人正觅路径,眼见得前面有人挑灯来迎,乃是大舅子吕泽、小舅子吕产等一干人,高声道:“新姑爷,大妹夫,我们半道来接你,怕是你不认识路,有误佳期,你是大姑爷,争什么吕府大门,不管怎样你就是第一。”刘季道:“有劳,有劳,待会儿有礼。”吕产道:“姐夫,一家人休说两家话,那就跟我们走吧。”刘季三兄弟高兴,走了几步,吕泽一声唿哨,道:“动手!”路侧暗黑处层出不穷一伙少年来,二话不说,动手就捆了刘家三兄弟,刘季大惊道:“这是干嘛?什么意思?”吕泽道:“什么意思?你这老货,好意思来迎亲?我家妹子青春年少,你也配?”刘季道:“婚姻大事,乃是你父亲所许,你们胡闹什么?”吕泽道:“可是我们一家子都不同意,我老妹心中凄恻,你还有一个儿子,进门就做后娘,你有天良没有?”刘喜道:“结不了亲,也不能绑我们,放我们回去不就得了。”吕产道:“那可不成,你这老弟刘季乃是通天大骗子,死人都让你说的活转身,放了你们等于嫁了我家姐姐。”吕家少年将刘季一伙绑了,十几口子全部捆绑在后院,那儿就是吕府的大杂院,绝对没有人去,刘季更是另外级别,单个绑在前面的一个小院里,就这样,刘家迎亲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慢慢捱时间吧。
刘季本来是欢天喜地而来,意在争个吕府大门,早早迎回佳人,并且,将同房花烛夜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好了,**神驰,谁料想遭此大变,全无办法,现在只有伸长脖子窥探,千恶万恶地骂,出了吕雉以外,吕府上下每一个人都点名点到。可巧这时,有人进来了,刘季一看,额手相庆道:“此天赞我也,这事儿可就有希望了,是这二货。”这人是谁?小小舅子吕禄,有点小,有点二,或许是天意如此,他就这么来了,听到有人咂嘴咋舌,道:“好吃,太好吃了。这真是美味的樱桃啊。”吕禄一听有吃的来精神了,看到里面绑个人,站在外头审视半天,好奇道:“喂,那老货,你吃什么?什么都没看到啊?”刘季诡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练一种神功——摄来术,这种术数练成以后,一念叨叨,比如你想吃什么,想吃樱桃,叫樱桃来,樱桃就来了,你只管吃,要多少吃多少,知道吃不动为止。”吕禄一听立刻条件反射,口水都下来了,笑道:“那太好了,你就教我术数好不好?我最爱吃樱桃了,哈哈。”刘季道:“好啊,可是练这种法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得像我一样被绑起来才行,你看,你刚才看到我吃樱桃了吗?”吕禄摇头道:“没有,我看你那儿全是空的,就是绑着是真的。”刘季道:“这不是吗?你没法术,摄来果子,你也看不到,怎么吃?”吕禄摇头道:“我看你是在骗我。”刘季道:“那你一边去,不要耽误我吃樱桃,唉,酸酸甜甜真好吃······”
吕禄马上拔出小刀割了刘季的绳子,央求道:“喂,你那老货,快点把我绑起来,我要学法术,我要吃樱桃,我要摄来好多的樱桃······”刘季脱了捆绑,将吕禄捆上,道:“你就在此练法,练好了,樱桃就来了。”于是,吕禄绑在那儿,开始叨叨:“樱桃来,樱桃你来······”
吕府大门外,眼见得日晷影移,吕泽、吕产鼓动吕公道:“爹啊,这沛丰婚俗,新娘子不在正午时赶到婆家,就不能算是发嫁,你看你说了好多次再等等了,人家刘季就是有心不来,这不是诚心搅局,故意不娶我老妹吗?我老妹黄花大闺女,岂能容他轻视?”吕家族人也在帮腔道:“大少爷说得在理儿。”吕公一横心道:“没想到刘季家这样,真是小人,好吧,那就取消他家婚约,发嫁二女三女吧。”吕泽、吕产道:“这就对了。”
正在得意,忽而听得鼓乐骤然一发,刘季大踏步赶来道:“岳父大人,现在出花轿,不误良辰,刘季来了。”吕公乐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叫:“好啊,起花轿。”吕泽、吕产一见,脸都白了,两人暗暗嘀咕:“这无赖怎么又出来了?绑得好好的铁定结实的啊。”刘季过来。对他们阴笑悄悄地道:“你小弟吕禄现在在前面后园,二位舅子一定要过去问问他,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自不管他们,登时,鼓乐齐鸣,时辰不早,这吕府也就不弄审礼的那一套刁难招数了,此在沛丰那可是花样甚繁,大喜日子,娘家人可是在轿子车门左右三圈的刁难,索要礼数红包,图个乐呵,不过,现在在刘季这儿全就免了。吕公做主,三顶花轿依照吕家女儿大小,出了巍峨吕府门楼子,吕公亲自往女儿们的嫁妆里各放玉石一枚,寓意发嫁,这也是流转至今的沛丰风俗不提。
再说吕泽、吕产气急败坏,急急赶到后院,看到小弟吕禄正绑着,口中念念有词:“樱桃来,樱桃你来······”方才明白一定是刘季使的诡计,动手解了吕禄的捆绑。谁知吕禄不但不领情,反而大怒,滚在地上不起来,哭道:“我法术没练成,樱桃也没摄来,你们却破坏了我的练功,我要和你们拼命!······”弄得二吕哭笑不得,大骂刘季老无赖而已。
不说这三家大婚如何热闹,单表刘季,这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沛公费令竟然体恤下情。亲自来贺喜,刘家自感荣幸,一家子恭迎,待到刘季、吕雉合卺礼毕,费令告辞要去,突然见一个人领袖席上,气高而谈,那气质非同凡响,不禁大惊问左右其谁?彼时,大家高兴,兴头上,全是云中雾里也就全无警戒。夏侯婴立马回道:“大人,你当然不认识他,这些年他隐居于此,韬晦得不见天日,想昔日他也是响当当人物,叫一声名,半个大梁城为之一振。”费令冷笑道:“如此说来,他可是非常人物?莫非他就是张耳?”夏侯婴刚一点头,骤然发觉自己得意忘形,慌忙掩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费令上前,指定张耳道:“你原来深潜在这里,难怪这么难找?”费令此言一出,有如惊雷,将所有人震懵了,全都僵尸一样,刘季一看不对劲,过来祈求:“大人,今日可是属下大喜。”费令一笑道:“张耳,你让天下人好找啊,今天你就跑不掉了,给我走吧。”张耳脸色死灰。继而苦笑道:“避世几年,还是难逃龙祖之威,好吧,县令大人,今天是我贤弟大喜之日,你容我喝了喜酒,我张耳静悄悄跟你走,休得另生枝节,祈求大人宽宥。好否?”费令大笑道:“你说到哪儿去了?今天找到你,是天大的好事儿,下官怎么会不成人之美呢?乃是天下已定,皇帝宽宥昔日六国旧臣,昭告山林隐逸,出来为国出力,并且将此文榜发放天下,律令各级官吏寻访,张耳贤兄榜上有名,朝廷对你另有委任,可不是好事吗?我今天发现了你,也是功德一件,你就别再躲藏了。”众人听到这儿,先是愣住了,继而为这好事欢呼,张耳更是喜极而泣,过来拜谢,刘季这一来大惊大喜。毕竟老大做官,自己也就可以托福了,高声大呼:“今日我刘季双喜临门,我洞房花烛,我大哥张耳委屈蜗居在我这儿数年,终于否极泰来,天降福音,真是大吉大利,祥瑞之兆,大家痛饮,闹个彻夜。”刘季振臂一呼,大家狂欢,夏侯婴方才后悔死失言,这回明白自己竟然是无意之中成就了好事,立刻纵横婆娑,竟然起舞起来。
秦始皇治下的大秦朝,政府运转的效率是非常之高的,从费令发现张耳到上陈表、再到委任,也就半月有余,咸阳御史大夫司书函即到,官拜张耳为砀郡昌邑县(今菏泽市巨野县)县令,即日启程自沛县直到昌邑县就任。这对张耳浑如梦中,不过,京官到日,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哪敢怠慢,即日就要启程。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这是自古以来士子所奉,张耳自然更深一层。即刻拜辞恩公费令和刘季一行。
费令、刘季饯行张耳,直送到微山湖畔,干嘛要送他到微山湖畔呢?原来,秦汉之时,华北平原远没有如今这般缺水,黄河下游乃是湖泊连串,微山湖和昌邑县乃是湖泽相连,这昌邑县有一大湖,古名唤大野泽,秦时改作巨野泽,和沛县一带的微山湖相勾连片的。正是:浩浩大水,茫茫烟波;舟揖往来,渔歌互答;芦花万顷,飞鸿蔽天;港汊无数,渔村淼淼。
他们一行来到微山湖滨,张耳置酒,弹剑悲歌,刘季鼓琴为和,看水天相连,舟船待发,将登官船从水道直达昌邑县县城。张耳双泪涕下,席草地而坐,高挚酒樽,哽咽道:“想我张耳没想到能再见天日,蛰伏数年,只求一席之地不死,谁料得今能出江湖为国效力,感皇帝天恩,定当誓死为国。再就是感激费令知遇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刘季贤弟,危难之时不离弃。夫人生在世,日月温暖,雨露哺育,一切都是恩典,我张耳感恩感德,可惜此生苦短,已经过去大半,怕怎么也报答不完的。”费令道:“张兄休要客气,其实,都是你德才之效,皇帝圣恩,我们没出什么力。”刘季道:“张老哥啊,贤弟落难日,也是你收留,人之恩德,本是相互的。休要想那么多,去了任所,就可以差人去大梁搬家眷,一家子团圆了,至于我,有空了再来看大哥痛饮。我这个小弟刘泽,就托付给你了,好生照应。路上也有个侍卫。”刘季又招来刘泽,道:“兄弟,好好照应大哥,不可懈怠国事。”刘泽诺诺,张耳道:“这没什么,本来就是大秦官制,可以自带长随跟班一名,更何况刘泽,我们这几年在沛丰一家人一样,何须见外?。”
人生送别,千言万语,总有一句终了,张耳、刘泽揖别登船,杨帆而去。这一日,人在江湖途中,天色向晚,暮云叆叇,张耳吩咐找一处烟渚矶头,下了锚,停泊下来。刘泽执刀宿卫。不多久,明月东升,张耳来到甲板望月,忽闻得水下有瑟瑟之声,正自纳闷,突然,芦荻晃动,水花翻涌,几个黑衣人自水下潜射导弹一样射出,点落船上码头,手执白刃,紧接着,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来得好,来得巧,果然是官船,我们发了。”
刘泽闻声。提刀直扑上去,金铁铮鸣,白刃火花四溅,竟然不落下风。忽然,只听得水底一声呼和,船身摇动不稳,刘泽被人攻击,掉落水下,已是生死不明。张耳见状,大叫道:“龙祖治下,竟然有人为盗,不可思议;失意沦落大半生矣,刚刚将要去到任上,饭无人请吃一口,酒无人请一盅,还想从我此处发财,不可思议;并无带得家室,孓然一身,也想找个美姬,竟然有人来掠夺现成,可谓有眼无珠,不可思议;本来去赴国,不料懵懂之间死于蟊贼,还是不可思议。”张耳说毕忍不住哈哈大笑,自伤自怜,回想人生入戏,乐不可支,既然生死无常,无力更变,坦然一笑置之可矣,便将一切抛之脑后,背手而立,等着那无奈的一刀。且听到水贼们汇报:“无钱。”
“无女子。”
“无玩器······”
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突发怒吼,道:“你这官员什么都没有,去做什么官,不如在我们手中死了。”执刀在手,吼一声对着张耳头颅挥去,张耳双眼一闭,叹道:“没想到我张耳竟然枉死在这时这儿······。”
突然,听得一声怒吼:“住手,我们走。”张耳双眼一绽,看见有一个黑衣水鬼。带着狰狞的面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那双眼睛,看得张耳的心里一颤,看似好熟,虽然对方用假声在说话,张耳也觉得这声音实在是很熟。正在疑惑,眼见得刘泽一身水湿漉漉被推了过来。那些水鬼一声唿哨,上了小划子,轻巧如梭而去,张耳还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在说:“自古贼不空手,为什么要放过他们,这不是白白空费了季布的······”声音说到这儿,紧急刹车,后半截吞噎了回去。“走,再胡言乱语,断不宽宥!”一个声音怒吼着,在水天间激扬,一群小划子就这样没入芦荻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泽此时惊魂未定,对张耳道:“大哥,不,大人,方才真是惭愧,我没能保护大人,自己反而受尽羞辱······”张耳道:“是力不能及,怪你干什么,不过,此处不能停船,吩咐下去,夜航,走!”刘泽去后甲板找舵手,正要起锚。张耳看到船上一片水渍之中,有一物,顺手捡起来一看,顿时,脸色煞白,暗暗惊呼:“苍天啊,怎么会如此······”赶紧收在衣怀深处,急急催刘泽赶紧起航,赶到昌邑县任上。
正在张耳惶急不安之时,忽听得有人大喊:“来的官船可是昌邑县县令张耳?”刘泽大惊失色,道“完了,水贼们又返来了。”张耳审视道:“刘泽啊,怎么全无一点定力,看旗帜,分明是昌邑县的官船。”
果然是官船,灯笼辉映之中,上树昌邑县旗帜,一人立在船头,见了张耳,躬身施礼,道:“昌邑县县尉季布恭迎县主张耳大人。”张耳还礼,季布飞身过船而来。张耳脸色红白不定,眼神游离,问道:“季布?你就是昌邑县县尉季布?”季布诺一声回道:“大人,小可季布,楚地长沙郡人,其后在大人治下,共勉为国效命,笨拙不端之处,请大人多多关照。”张耳感叹:“未曾想昌邑县竟然有横行之盗贼,方才从水中钻出来,几乎洗劫了我们。”季布道:“大人放心,几个小水蟊贼,为盗诡秘,迟早就要收拾他们了,不过,你放心,现在我们走,前途无虞。”于是,两船夜航而行,直奔昌邑县去。
张耳和季布叙些昌邑时政,刘泽捉刀侍卫,两船在月亮清辉之下,循着玉街琼田中疾行,忽然,张耳看到对方船头鹤立一人,一言不发,但是,气场勃发,只是一身戍卒的打扮,赭衣显示他是服刑的罪人,只是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总有令人说不出的不一般。张耳忍不住多看几眼,越看越想看,最后实在是感到没由来的惊诧,忍了几次,最后还是问道:“你那官船船头警戒船夫的是谁?”季布笑道:“此人乃是流配的罪人,姓韩名信,淮阴人氏,现今在水上官船行役,是官船船夫的队率,大人,怎么单单问起他来?”张耳摇头道:“没什么?偶尔问问而已。”两一相视一笑,即便转移到正题上去了。
张耳道:“我在来时,从官报上知悉本县,道是什么治下清明,可是我这个县令都差点让湖匪给撸了,这不是信口雌黄,欺上瞒下吗?我张耳一定在任上灭了此处盗贼,还地方百姓安宁,季县尉你是前任过来的,你怎么看?”季布沉吟,道:“大人,你刚来任上,不要急躁,这些盗贼实在是蟊贼,平时打鱼安家,不露痕迹,得机会时就为盗,实在是防不胜防。这其实是先前六国时期,因为昌邑处于魏、齐、楚国际间,所以没人收服得了,待到新朝立,天下一,龙祖天威,秦律严峻,他们便一齐潜伏,介于盗民之间。”张耳不悦道:“季尉不要多说原因,我们要的是结果,盗贼敉平,百姓得安。”季布叹息道:“其实,属下一直勉力,从未袖手不管,几次暗中追剿,使贼寇不得安生,我相信这些贼寇也是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终日。”张耳质疑道:“是吗?怕是你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如何缉捕?”季布被追问得一脸羞愧,只是敷衍道:“不过属下也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刘泽道:“我是新来的,新面孔,我可以配合你去查,季县尉放心,小可虽是文吏,倒是习过武艺,水性也成。”季布道:“那就好,我即去安排。”眼见得两人告辞,张耳脸上露出捉摸不定的厉色,狠狠的一咬牙,叫道:“两位且慢,季布,这位刘泽是我带来的长史,也曾研习武艺,你们不妨切磋一下,那样也就互知根底,日后好做同僚。”
两人一听张耳冒出这样的建议,俱是懵了,季布道:“县令大人,你们都是新来乍到,这样不是很好,容大家熟了,有的是机会啊。”刘泽也惶急了,道:“季大人说的有道理,况且在官船之上,场地狭窄,如何演武?大人今天是怎么了?”张耳道:“时局如此,不能拖沓,两位就勉力为之,至于船上,那更好啊,上阵应敌,不可能闲庭作沙场,对吧?。”两人一看张耳执意,便道:“那好,遵命!”各拉开架势,比试拳脚。季布拱手道:“今日,刘泽新来,是客位,先来吧。”刘泽正要推让,张耳看了他一眼,道:“就这样吧。”
刘泽眼见得今日连连出丑,心里寻思是不是张耳小觑自己,便奋其拳脚,大吼一声,直扑季布。季布沉稳如山,凝身不动,直到刘泽近身,两个人身形转动,一推一送,季布发声吼,弹腿推手齐出,刘泽身形凌空旋转如陀螺,坠了下来,季布叫声:“承让。”双背一张,稳稳接住刘泽,安于船舱之上。刘泽一脸羞愧,退至一侧,张耳鼓掌叫好,道:“季县尉神勇,辛苦了。”季布颔首,拱手退下落座。
张耳到了昌邑县,交接文案,发现里面尽是升平之词,什么吏治清明,前任调任辽东郡守去了,便找来自己带来的,现在已是长史的刘泽商榷。张耳招呼刘泽来到后堂,关闭门户,问刘泽道:“你在官船上和季布交过手,季布武艺怎样?”刘泽道:“季布神勇,可当千夫,武艺深不可测,刘泽不是他万一的对手,恭贺大人有了这样的左膀右臂,那擒拿湖匪,只是指日之间的事儿。”张耳听了,沉吟不语,刘泽奇怪道:“大人,县尉如此膂力熊健,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张耳心事重重,道:“此非你所能知道的,刘泽,你帮我做一件事儿。”说着,两人窃窃私语,密谋半天方才散去。
三天后,本是新县令任政之时,可是发生了十分奇怪的一幕,当县里大小吏胥。上自县尉季布、县丞,以及各乡、里的游徼、三老、秩、啬夫、亭长、里长代表来开全县人代会的时候,只见县里的长史,也就是后世的师爷刘泽,在县大堂挂出县令老爷的官帽,宣布:“各位,县令老爷因身体不适,今日挂冠,所有政务全部委托县丞、县尉大人,待到身体康复,再通知各位来述职。退堂!”一声吆喝,就遣散了众人,那么,县令张耳去哪儿了?又在搞什么名堂呢?只是成谜。
再说这昌邑县城,街市之上,踽踽走来一人,手挚杏黄招牌,上书:“赛扁鹊”,一路吆喝:“专治疑难杂症,内外儿妇······”忽然,一颗红李子砸来,砸在他的招牌之上,那人大惊,举头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没由来撩自己,仰视看去,只见得十字街通衢,红楼一座,朱槛栏杆倚靠着彩霞霜雪纷纭女子,粉妆调笑,知道是烟花柳巷之地,鼻子冷哼一声,就要走过去。不料此时,“滴溜溜”旋风轴心大卷,甚嚣尘上,将他裹挟在内,儒冠吹飞,胡须尽翻,招牌也脱手飞去,怔在原地,他急忙以袖子衣袂掩面,可是迟了。青楼上众女子娇痴笑声大作,道:“大爷,风大,快快上来消受吧。”此人让风沙眯了眼,正自揉,忽而有一人从楼上急急下来,替他拿回了招牌,道:“不妨上去坐坐。”此人回过神来,一见那人,撇嘴不屑道:“原来是你。”那人一拍脑袋,低声道:“县令大人,你不是挂冠告病,原来在这儿······”原来这人就是乔装打扮的县令张耳,恼道:“休要胡说,什么县令大人?谁是县令大人?”那人悄声说:“我不会声张的,但我知道你就是新来的县令张大人,我们见过的,在巨野泽中的船上·····”张耳一震,脱口而出:“原来你是?我仓促间忘了你的名姓,你就是那个身穿赭衣的······”那人笑道:“我乃楚地淮阴人韩信,大人这么做,定是在暗暗察访巨野泽的水贼。还有,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不用旧人,你信不过县尉季布大人,所以才这么做的是吗?”张耳被对方一语点破,一览无余,实在是又惊又怒又羞耻,不甘心地道:“你是一派谎言,全然不是这样。”韩信莞尔,道:“大人只要心里承认可矣,用不着有挫败感,知道我是谁吗?”张耳蔑然道:“赭衣南冠,你不就是个流配的囚徒吗?你难道否认?”韩信道:“不对?在没碰到大人之前,我就是个囚徒,但是,现在我碰到大人之后,我就是个英雄。”张耳听了忍俊不禁,问:“别来这一套,我不吃这个。”韩信笑问:“天下英雄,从何出处?”张耳回道:“当然是官富二代,英雄之后,这还用问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韩信立指摇摇,道:“此乃庸人之见,天下英雄,出处唯二:其一在大学之中,其一在牢狱之内。即便是拾荒野老,不可轻视;名门王孙,何须仰视,我今天得遇大人,就是来证明这个英雄出处,得遇伯乐就会囚徒嬗变英雄的真理,和氏璧为玉玺,权压天下,若是用来垫高,不如顽石啊大人。你不是要知道巨野泽中的强盗是谁吗?现在你就要知道了。”张耳一震,深感有理,共振不已,及至听到还有盗贼线索,为之一振,喟然叹道:“我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信指定红楼道:“大人,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张耳勃然变色道:“烟花柳巷,正人不屑于涉足,你还是收起,如此,我不找你了,我自会查缉,同时警告你,我的人就在左右,休得放肆为好。”韩信笑道:“大人,盗之所以为盗,吃饱穿暖之后,会干什么?”张耳会意道:“你这一说,我倒是醒悟了,那当然是唯色与性。你是说他们一定会到这家昌邑县最大的青楼来玩?那又何以见得呢?”韩信颔首,又道:“大人,你听这乐声。”张耳凝神谛听,大惊失色道:“这是我们魏地的名曲,有宗庙乐声的纯正,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弹出来来的,好古琴,好乐师,好久了,我没听到家乡的雅声。望我桑梓兮,游子独遨万里,天啊,可这是青楼**之地,怎么会?怎么会?打死我也不相信,竟然有魏国的宫室雅乐。”韩信一指红楼,只见楼上碧户洞开,乐声急如骤雨,幽怨啼泣,呼唤诉缘,一女子直面着自己这边激扬指弦,道:“此女想必认识你,琴声满是呼唤,弹的是诗经《静女其姝》,大人,你善于音律,你说的极是。但是,此间有一名妓,姓魏名妫,就是魏国宗室,魏灭之后,收孥没收为官妓,在此服刑赎罪······”张耳脑子翁的一炸,浑身震颤,道:“上苍啊,我知道她······不······”韩信道:“她可是如今昌邑青楼头筹,而我和季布大人在此查了好久了,现在,线索就在上面,只是,季布大人没来,我戴罪之身,所以不敢贸然动手,没想到天赐良机,得遇大人你,这不就是······。”张耳慨然道:“快,别说了,那么我现在让你动手,为国建功,盗贼有多少人?要不要调兵来。”韩信道:“好,先不用调兵,巨野泽的盗酋是个阴兵,他从不纵容手下来此,这家伙乃是一个人偷偷来玩的。拿下一个蟊贼,对韩信而言,何足道哉?最难的是要证明他就是飞贼,不过,我的心里也已经有底了,大人,只需听我就好办了。”张耳颔首,道:“只要你能降了飞贼,找到巨野泽群盗的线索,一举聚歼,我什么都依你的。”
韩信、张耳两个人不露声色,入了红楼,鸨母来迎,只听见楼上有人唱告:“今日箕肆箕大爷博得头筹,快快引入魏妫美女房中听曲儿。”只见一个人一身纨绔,公鸡一样嚣张,面孔向天,轻摇纨扇,跟着鸨母要走。韩信双眼一亮,急叫道:“且慢,今天我们老爷来了,岂有头筹旁落他人的道理,我们老爷见人加一级,请问,这位售价多少?”箕肆嚎叫:“与老爷抢美人儿,老子有的是钱,睁开尔等狗眼瞧好了。”便解囊,拿出一块白玉璜、再拿出一块黄金,顿时,满室金碧辉煌,富贵满眼,满屋子登时爆发出啧啧惊叹,鸨母本是势利小人,一见如同苍蝇竟血,道:“我的爷,你是豪客,那么,你两位呢?是何人物,亮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啊?”言毕,脸露不屑,睥睨韩信、张耳,韩信冷笑道:“这有什么?目今江湖,鱼龙混杂,假货横行······。”箕肆猛啐一口,拿来韩信面前,道:“真伪与否?那得问大方之家,我只怕有的人一辈子没见过富贵,岂能认得财货?这位先生,你能识货不?”韩信细细验视,冷笑道:“果真是好货,可惜······”所有人好奇心激起,都要看究竟,箕肆睥睨,嘲弄道:“可惜什么?田舍郎。”韩信道:“你这金玉上面刻着,昌邑夏睿家藏字样,上个月,本县富家夏睿遭湖匪洗劫,家财一空,惨遭灭门,妇女全被奸杀,震动砀郡,如今你手里全是赃物,你就是那湖匪,今天你走不了了。”韩信已是铮铮出剑,剑锋嗡嗡,箕肆大叫一声,飞身踢飞屋子里的家什,众人混乱尖叫,个个逃命,箕肆混乱中一脚踹飞窗户,腾身而下,跃落大街上,韩信叫:“哪里走。”穿窗而出,点落在大街上。
张耳下得楼来,发信号招来刘泽等。韩信剑气凛凛,缠定箕肆,忽而取出随身带的长缨,一抖长缨,呼呼风声,有如游龙,左右游走,已是将箕肆捆住,季布、刘泽等已经赶来,箕肆一见兵刃纷纷,恐怕自己死于乱军,大声呼叫:“县令大人,千万手下留情,不要杀我,我说,我说,谁是湖匪。”但不知箕肆说出谁是湖匪匪酋来,欲知后事如何,敬请看第二十七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