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曾经落日是天涯》 二十七 故人相识 （一）

    翌日，大理城外，桃花坊。</p>

    千里桃花，丹药飘香，时下正是人间四月，华严寺中清清冷冷，桃花坊里却是船来车往，人头攒动。</p>

    坊主水盈正在桃花树下炼丹，以天地为炉，以桃花为丹，翻手成云，覆手成雨，那些一心孜孜向往着来桃花坊里求取灵药的芸芸众生，有几个能慧眼识得，这个举手之间宛若神女，回眸之际美似天仙的桃花坊主，她在这天地之间的世外真颜。</p>

    洛水于是淡然的顿住脚步，没有在桃花林里再无端的信步前行，再往前就是人头攒动的桃花药坊了，但是他现在，无心去见那些一心要从这桃花坊里求取仙丹妙药的凡夫俗子，芸芸众生。</p>

    一个容颜绝美的青衫少女突然之间在桃花林里发现了他，三尺宝剑，一身白衣，长发如云，容颜似玉，神情淡然的直似师兄澈月，她好象看出来他并非是为求药来的，立时悄然的隐遁了身影直奔桃花坊中而去。</p>

    少时片刻，桃花林里一片落瑛满地，坊主水盈恍若九天仙子般的一手提着药罐，缥缥缈缈的自桃花尽头信步而来，一眼看见桃花树下的洛水，仙袂飘飘的款款停下脚步，然后，“真人，”她微微含笑的向他点头拜了一拜，回身将手中的药罐轻轻的挂在树上。</p>

    “什么真人，手下败将而已，”洛水无奈之间淡然苦笑着说，“在下此番就是为了来向坊主请教来的，”他说，“敢问坊主，天地之间没有生魂的婴孩，究竟可不可以任由坊主一意孤行，放他们在生死轮回中转生？”</p>

    “当然不可以，真人，”水盈听了之后微微含笑着说，“天地之间又有几人有如此大的神力，可以将这世上没有生魂的婴孩送进生死轮回在人间转生？”她说。</p>

    “所以这给了你很多机会是吗？坊主，”洛水的脸突然阴阴的一沉，“趁此机会将那些被人宰杀的猪羊生魂送进凡人胎内转生人间，坊主，这就是你送给大理城中千万百姓的仙丹妙药。”他说。</p>

    “可是它们的确是被凡人所杀啊，帝子，”水盈微微含笑的摇着头说，“它们生时被人剥皮烹肉，葬身人腹，死了还不能借他们的胎气转生人间吗？真人。”</p>

    “对人间这么大怨恨，坊主，你就不怕日后遭上天报应，坊主。”</p>

    “上天有好生之德，真人，水盈这样任性，天地也没降雷霆来将水盈劈死。”</p>

    “也许是时候未到，小曦，”洛水的眉头突然之间深深的向额间一蹙，“没想到，你真的敢逆天，小曦。”他失望之间几近是恨铁不成钢的咄咄看向她说。</p>

    水盈听了之后心里微微的一颤，“帝子，”顷刻之后，她终于还是在黯然之间按奈不住的凄然脱口而出。</p>

    “十六年来辛苦你了，小曦，”洛水突然侧过头去黯然神伤的苦笑着说，“孤月盈亏，流水清澈，小曦，原来你也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凭人力可以强为的，小曦。”</p>

    “可是小曦不是凡人啊，帝子，小曦今世，未必不能胜天。”</p>

    “所以我今天来是存心要将一样东西物归原主的，小曦。”</p>

    “什么东西？”她问。</p>

    “其实也没什么，一串绿松手串而已，”洛水微笑着自腕上褪下一串仙光四散的绿松手串，“这是我几十年前在终南山上偶然捡拾到的，想是这手串的主人从终南封印之中破印逃往人间时匆忙之中一不小心掉落下的。”他说。</p>

    “一串手串而已，上面又没有五色灵珠，帝子还是自己留着玩吧。”她说。</p>

    “不，既然是他的，那就一定要还给他的，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不想让人背后指指点点的说我见财眼开，贪得无厌。”</p>

    “哥哥，帝子，你本来不该来的。”她终于忍不住无可奈何的在桃花树下低头微微叹口气说。</p>

    “其实我早就知道，小曦，”他说，“十六年前，你悄悄的将他本该在人间投胎转世的元神投进西天极乐净土上的莲花池里一株含苞待放的净水青莲中，化孕成一颗晶莹碧透的圣莲子落地，然后，你将这颗圣莲子带回来桃花林中，在桃花坊后院中的莲花池里让这颗圣莲子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待到圣莲花开时，莲花中蜷缩沉睡着的那个小小婴儿，虽然是个身内三魂七魄俱全的圣莲仙身，但是却生来就身染不治之症，小曦，从那时候起，你就该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失去他的，因为任何原因。”他无可奈何的淡淡转回头来看着她说。</p>

    “可那是以后的事了，帝子，但是敢问帝子，圣莲子即是化生在西天极乐净土上，为什么西天极乐佛主他当时却没有阻止小曦将圣莲子带来人间？”</p>

    说完，她微微笑笑，她抬起头来看着洛水，这个天地之间最无情的帝子。</p>

    “因为那颗圣莲子中的元神，就算是托生chéng rén也注定是身染绝症，无药可治，小曦，既然是天意，你为什么？”</p>

    “为了报恩，帝子，”她说，“十六年前，浮图山上，三千溺水之畔，帝女浮萍亲自带走了五色灵珠和天书，自此，少主他在这天地之间已经是一无所有，虽然帝子曾于三千亘河溺水之畔，一念慈悲，在少主他即将魂消魄灭之际动用自己三千混元真气替他将元神中残留着的亘河溺水尽数燃烧干净，以此保住他的一捻真灵不灭，但是帝子将他的元神从天书中解救出来之后，从此对他却是不管不问，任由他转生人间，生死自安天命，只可怜，若只是依靠从凡人胎里借来的三气，少主他即使转生人间，恐怕也一样是形神飘渺，世世早夭，帝子。”</p>

    “可是那就是天意，小曦，当年，我在华严寺中，耗费自己五成真元才将他的元神从天书中好生分离出来，只是，天地无情，当他的元神终于被从天书中好生分离出来时，已经是元神渺渺，生死一念，他那时不知为何自己执意自暴自弃，竟然在我眼皮底下耗尽自己最后一点真元想要自己从此在天地间彻底魂飞魄散，害得我又费尽辛苦的将他即将在天地间随风飘散去的三魂七魄完完整整一点不差的重新收拢回来，我以无上法力为他重聚元神之后，本不指望他还能再世为人的，我将他的元神覆手洒向天地的那刻，只是希望，他降落尘世以后，不管是化做一棵小草，还是一只小兽，就随他去吧，天庭中人从此以后，再不会去打扰他了，小曦。”</p>

    洛水说完，温柔的抬起头来，轻轻的翻转起自己的掌心，将一朵桃花温柔的托在手上，在那一刻，他又深深的蹙起眉来，蹙起眉来深深的看了看她，看了看她如水的眼睛，看了看她如霜的轮廓，风轻轻的吹过，落瑛缤纷的桃花林里，他淡然的问她，</p>

    “花为什么会开？”他问她，用他最无情的一个眼神。</p>

    “因为注定会开，帝子。</p>

    “那花为什么会谢？”他又问她，用他最无情的一缕微笑。</p>

    “因为注定会谢。”</p>

    ……</p>

    “可是谢了仍然会开，”他说，“其实如果永远都不能再开，那反而更好。”</p>

    “这就是天意，小曦，”他说，“既然天意如此，那你以为，以你那点仙力，又能让他在这世上多活几年。”</p>

    他淡淡的手捧着桃花淡淡的看着她说，然后，他轻轻的抬起手来，将逝水的落花温柔的自手心里轻轻的消散，“天意如此，小曦，”他说，“我们又能让他在这世上多留几年？”</p>

    “可是澈月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帝子，”小曦突然微微含笑的说，“十六年的岁月匆匆而逝，帝子，原来在这世上，活着并非帝子想象的那样艰难。”</p>

    “那是因为你身在世外，小曦，”洛水淡淡的摇着头说，“你能让他活到二十六岁吗？”他问她，“人力可以胜天，小曦，但是，你始终也不能逆天。”</p>

    “他能活下来也是因为天意，小曦，”他说，“既然他是帝子，那活着，必定还是因为他身上仍然还有不能卸脱的责任，小曦，你救不了他，也不可能回报给他任何东西，小曦。”</p>

    “可是，帝子，可是，”水盈听了之后眼睛里剧烈的一颤，“少主他今生只是澈月而已，十六年前，轮回和忘尘就已经在天地之间魂飞魄散，如今的澈月，已与天庭两不相干，帝子，他既是活在世上，又能再为天庭耽什么责任？帝子。”</p>

    “但是他是帝子，小曦，”洛水淡然之间眼睫微颤，温柔宛转的蓦然看着她的眼睛，“前世今生，缘来缘去，小曦，凡人降世尚且天理昭彰，因果循环，那一个帝子，又怎么会无因无故的就在这天地之间横空出世？”他说，“他总是为了天命活着的，小曦，其实你现在也不敢告诉我说，你不知道为什么大理城里的百姓突然之间全都来这桃花林里向你求取仙丹妙药的吧，坊主。”</p>

    “因为天地之间突然没有生魂了，帝子，不知道，那些阴世之中即将转生的生魂，全都去了哪里。”</p>

    “可能是天地之间出了些变故，小曦，即日，我就要起程，上峨嵋山一趟，”他说。</p>

    “啊，你一个人，帝子，”水盈听了之后心里忍不住一惊，“那可是天神东皇的领地，帝子，”她说，“天地无情，即使对帝子，也一样不会宽容。”</p>

    “可是天意难违，小曦，”洛水突然之间微微冷笑的说，“天界中人带给天地的劫难，自然也该由天界中人一手解开。”</p>

    说完，他轻轻提起宝剑，匆匆的和水盈道别，原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遍地落瑛之中漫步到桃林尽头，大理城外，喧嚣如故的烟火之地就在眼前了，水盈于是忍不住温柔的笑笑，世内世外，原来不过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已，烟水有爱，天地无情，匆匆十六载时光飞逝，当年私下悄悄自三生泉里盗取泉水来报答他，却恍然已经是隔世的事了，旧主之恩，滴水难忘，虽然他今生，不过仅仅只是澈月而已，虽然，她始终希望，他今生，仅仅只是桃花坊中的澈月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