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快的男子1500米记录是多少呢?大概就3分30 秒左右的样子,这不和自己国中时的体育成绩差不多嘛?绪方破在心里想着,其实他一直都能跑得很快,只是因为跑得太快所以才不能跑快。
那是国中第一次转学后的事,体育课上老师要测他们男生1500米的成绩。骄阳似火的仲夏,操场上沥青跑道被烤出烧焦味,里面不断传来学生的抱怨,外面的蝉则玩命地叫。一群穿着淡黄色统一制运动短衫的学生,在操场的一角像马蜂一样地挤成一团,望着发令枪枪口的青烟升起,所有的人就变得像争食的饿狼。
所有人发疯似的往前跑,一个人超过一个人,像是逐日的夸父,又像在逃离太阳的吸血鬼。绪方破那时来晚了,到了操场时,大部分人已经开始越过一百米跑的起点。他也就跟着混了进去。他错以为其他人已经跑了半程,所以为了不落后,他稍稍地跑快了一点。到最后,他没流几滴汗地站在老师的身前。
“你第一个跑完,绪方破。”老师似乎对他感到满意。然而绪方破则心说完蛋。
当老师目光落在计时器上按下的第一串数字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3分26秒……3分26秒?3分26秒!”老师脸上惊现出刹那的激动,然而激动过后是格外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有愤怒,“绪方破!我希望是我计时器坏了,尽管我来时明明将它重新调零过。要不然就是你偷懒作弊了,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我极度反感自己学生是个骗子!当然我还是愿意相信,我的学生在年仅13岁的时候就打破了世界纪录!那会成为我一生的骄傲!”
“老实告诉我,绪方破,你是哪种情况?”老师铜铃双眼如同审问室测谎的大功率台灯,照得绪方破睁不开眼。等着跑1000米的女生们围了过来,新鲜事总是能吸引她们的兴趣。而哪有女生,哪就会有男生的目光,他们有的甚至停在了跑道,带着格外羡慕嫉妒恨的火辣目光灼烧着人群中那个如同鹤立鸡群的人影。在他们眼里,现在绪方破是女生喜欢的香饽饽,还是个转校生,长得一脸高富帅!
“哈哈,被发现啦?其实我偷跑了两圈。”绪方破吐了吐小舌头。
“滚回去!”老师如同喷发的富士山,一嘴的唾沫星子全喷到了他脸上。凶神恶煞的模样甚至不输给日本地狱的黑绳天谴明王。
绪方破点点头,屁颠屁颠地滚回了跑道。所有人看着他,也笑着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实他还多跑了半圈,只是没人会信。
后来怎么样?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之后母亲带着他给全校所有的教师一个一个的赔罪,尤其是那个体育老师,母亲甚至给他行了跪礼!那么高傲的母亲,那么高贵的母亲,那么高洁的母亲,居然给这么一个凡夫俗子下跪?看到这,他自尊心的高楼彻底塌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跑不快了。
……
可是现在他必须跑快!他必须拿出全力!现在他和春咲椿的距离就是1500米,不长不短,却足足能够决定春咲椿的生死!
他必须加速!他必须快!从刚才开始,他右眼的眼皮就在玩命地跳!
“给我跑起来啊!绪方破!你到底在怕什么?”绪方破使劲儿地捶自己变得像铅一样重的双腿,“给我跑起来啊!”一滴温暖的液滴甩落在他的大腿上,接着两滴,三滴……到最后双眼包着两大坨的泪,像蒙了雾。
“啊嘞?我,我是怎么呢?”绪方破擦着眼泪,可是越擦,眼泪流得越急、越多。“啊嘞?难道这是我的眼泪?难道是…我哭了?”
“啊嘞?为什么?为什么停不下来?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不!不要!我不要!我要到椿的身边去!我要……”一脚踩空,绪方破像炮弹一样摔在台阶下。
趴在脏兮兮的路面上,任凭灰尘扑落在自己脸上,放任着眼泪流着,绪方破像只花猫,像只败狗……他爬不起来了,明明不是坠入地狱。
上一次,他没抓住春咲椿。这一次,他又没抓住春咲椿。
“轰隆!”是一声沁人心脾的响雷。顷刻,是嗒吧嗒吧的骤雨,跟倾盆似的,原来老天爷也会这么嚎啕大哭吗?
雨只花半秒就能把人淋成落汤鸡,只花半分钟就能让人感到寒战,只花半小时就能让你失去知觉。但是被雨淋着,绪方破只觉好舒服好舒服,他从没想过淋雨是这么舒服的事。他们有人说,“人伤心难过的时候,总喜欢淋雨”,看来没错了。
他现在感觉累了,好累好累,那种一躺下一合眼就能睡着的累。他好想合眼,好想睡去,好想什么都不去管,哪怕只能逃避到自己的梦乡。可是一合眼,他就会想起五年前,那白皑皑的雪山,那够不着、抓不住的手……
刚进国中的时候,和她、绪方破一起去同一所学校的还有原来小学的同学。但是说是同学,不过只是些了解双方怨恨的熟人罢了。他们从小学开始就看不惯绪方破,一个人大少爷、上下学有管家的劳斯莱斯接送、时不时还有一位漂亮的女仆冒出来给他送便当、最气人的就是绪方破各科成绩超好,全然一副高富帅的姿态,似乎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给他碰上了。
所以他们看不惯,从小学他们就一直找绪方破的茬儿,到了国中,他们更是窝在一块儿,企图把绪方破从学校赶出去。但是绪方破是个变态,他们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所以他们就找绪方破的小脚,而那小脚,就是他的青梅竹马春咲椿。
那是第一次修学旅行,是在北海道滑雪。白茫茫的雪山,到处都是游客,那几个家伙是剑道部的成员,个个没想到滑雪也不在话下。但是总有人不会滑雪,春咲椿就是其中之一。椿一个人蹩脚地练着,看着潇洒写意的绪方破,她本想上前找他教,可看到黑姬在旁边,她就只能躲在一旁偷偷地练。
但是她没想到就算她一个人谁都没招惹,也总会有人来招惹她。那几个剑道部的坏小子故意在她旁边滑来滑去,欺压着她只能不断后退,但是再后退就是悬崖,春咲椿没有后退的路。可是那几个家伙咄咄逼人,在她面前不断回转,用滑雪板铲着雪,让她一步步被迫后退。
春咲椿害怕极了,她朝着旁边同学呼救,可是女生只会看着她冷笑。她朝老师呼喊,老师却专注在一群年轻女孩面前秀着肌肉。最后她看向了绪方破,绪方破也看向了她。
绪方破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看着那几个恶毒的嘴脸,他愤怒极了,他拼命地朝着春咲椿滑去,可是他却感觉和春咲椿越来越远,那短短的十米为什么能变得这么长?直到最后,春咲椿脚下的积雪坍塌,绪方破也没能赶到,看着傻喜鹊朝着自己伸着手,看着傻喜鹊眼里的害怕,他却不敢再向前,却不敢把手递给傻喜鹊……
“嘿嘿,真是难得遇上不是除妖师的人类!我可真是好运啊!”一声嬉笑将绪方破从悲痛里拉了回来。
绪方破睁开眼,是一只长着猫耳朵的、猫尾巴、猫爪子的人形怪物,“你是猫又?”
“咦?看来也不是一般的人类啊!”怪物舔着嘴上的鲜血,它似乎刚刚进完食。
“喂!妖怪!你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人不这么痛苦吗?”无数无数的悲像巨石,在他心里慢慢汇合成山一般的宏大,要将他活活压死。
“咯咯咯!我只知道死会让你轻松很多!”怪物猛地弹射而出,双手的利爪直指绪方破的双眼。可是绪方破只是淡然地看着它,失着神,像被巫师复活的死尸。然而就在利爪即将到达的瞬间,怪物突然当空一滞,“咯咯!人类算你好运!将军在召集我们回去!要是晚了,他会杀了我的。”
“你知道吗?将军享用美食的时候最喜欢别人在旁边望着。真好啊,那种感觉,尤其是今天的美味可是一个少女!”怪物立马走了,可是怪物的话还萦绕在绪方破的脑海,像是一记重音,将他从过去的悲怆生生地揪了回来。
“少女?美食?将军?”每吐一个字,绪方破眼里的绝望就多了好多。
“椿!不行!我得去救她!我必须去救她!”绪方破艰难地爬了起来,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却像在抗议,死活都不肯动起来,“真是可恶!都这时候了,为什么我就是动不了?为什么!要是我会飞该多好啊!椿!”
“小叮当!”一声清脆。
“什么小叮当!我听不懂!”绪方破咒骂,“你以为你叫小叮当就能拿出竹蜻蜓啊?你只是式神!没有四次元口袋!”
“小叮当!”又一声清脆。
“可恶!为什么我的腿就是动不起来!”绪方破狠狠捶着自己的大腿。
“小叮当!小叮当!小叮当———”无数声清鸣轰然响起,如若八音盒的和弦。绪方破突然感觉有什么贴在了自己背上,接着一道牵引力猛地传来,伴随着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地面在离他远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