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方煌房间门前，绪方破正襟危坐。他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让他小鸟狂跳的心脏冷静下来，脑海里则不断重复刚刚为晚归编好的借口。再一次深呼吸，绪方破慢慢推开格栅，然而心跳还是慢不下来。
“母亲大人，我回来了。”他唯唯诺诺地说。
问候母亲有什么难的？人们或许从来就没有这种忧虑，他们和母亲理所当然的见面，理所当然地相互问候。但是对绪方破来说这很难，他有时候很疑惑一个母亲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是那种晚了一分钟就会瞎操心的母亲？还是那种晚了一小时便恨不得把世界掀个底朝天的母亲？
他搞不懂，他觉得有时候母亲大人太溺爱他了。溺爱得像不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而是像对待一位重要的外人———她像古时守卫城里的武士，而他就是这城里的公主。所以绪方破最害怕的就是母亲大人的溺爱，那会让他不安心、不踏实，给他一种梦寐的感觉。明明他只是一只红脚隼，明明他只是母亲大人从中国一个破落小镇捡来的孤儿，明明他在此之前和她没有半点渊源，然而这十年她给他的爱……太过分了。
绪方破低着头等在门外，没有母亲的吩咐他不敢进去。但是他依旧听得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想必她正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惊讶吧？就在先前，他还听见母亲大人正为他的事隔着电话把斩鬼众骂得狗血淋头。
过了一会儿，内帷安静了，“进来吧，破儿。”
绪方破跪礼，进了房间内帷。很熟悉的房间，简朴古意，在中间的紫色坐垫上，绪方煌正坐。她抬头迎接绪方破的回来，平静的脸庞下却极力压抑着担忧的神色。
但是下一秒，“破儿！你今天到底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知道妈妈很担心吗？”一切伪装褪去，忧心的脸色下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绪方破内疚地看着绪方煌，但是无论怎么看，他都不习惯。他今年十七，但是母亲却显得格外年轻，他们俩坐在一块儿，旁人只会以为她是他姐姐。虽然他从不怀疑母亲大人对他的爱，但是他就是搞不懂母亲大人这么爱他的原因。当初他刚被母亲大人领养的时候，为了保护他，母亲大人一直守在深闺人不嫁。最后所有的求婚者都失败了，只有父亲成功了，而原因无非就是‘他做到了比爱绪方煌更爱他绪方破’。
“让母亲大人担心了。今天放学后我去市里的图书馆看了一会书。”绪方破说。
绪方煌有点生气，“那为什么不先打电话告诉我？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妈妈还以为你铁定被哪的坏人抓走了。”
“对不起，母亲大人。我忘掉了。”绪方破低着头。然而他心里却是一阵无语，被坏人抓走了？想想都不可能，绪方破虽然长得精瘦，但是力气却大得变态。不，应该说就是天生一怪物！别人举重选手好不容易举起的杠铃，他就算两个拇指夹着，都能当气球抛着玩儿！在这家里，力气比得过他的就只有他的父亲了。这要真是遇到坏人，他还得小心自己别走火了。
“哦！对了，你还没有手机啊！干脆明天让彦山叔陪你去买一只回来。”绪方煌恍然大悟，却是在另一方面的。“不行不行！买电话还不够，以后要是再让你一个人出去玩我会担心死的！对啦！正好黑姬今天也回来了，干脆让她二十四小时跟着你，要是什么意外我也对她的实力放心……”
“够啦！母亲大人！”绪方破有点犯冲。他本就对绪方煌的过度保护感到反感，现在她却连他的自由都要剥夺，平时再恭顺的孩子也难以忍耐怒气，更何况要来贴身保护他的人还是最恶劣的青梅竹马，哪怕黑姬是个绝品佳人，绪方破也绝不接受。
所有的母亲都这样，无私、单方面的付出，她们自始自终都期望孩子幸福。她们会费尽一切去保护孩子，甚至巴不得自己孩子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而这种心理的极限甚至让她们妄想让孩子回到自己腹中，永远地保护他们。然而这和孩子根本没有出生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一旦母亲的这种好意被孩子当面拒绝，那会给一位母亲带来的痛是发自血肉、深入心灵的。
“对……对不起。”绪方煌眼睛有点湿润，一滴滴的泪花从眼角滑落……明明是位母亲，然而现在她却像被训斥的小女孩。
可是看到绪方煌眼泪的那刻，绪方破的心一下子空了。
他想做一只高飞的小鸟，自由爽快，不受什么约束，没有家族，没有牵挂，和这世界再没有半点联系。就如一个异类该做的，贯彻他的孤独大道。一个人活着，一个人在没有人的街独自徘徊，不需要目的，没必要有目的地。左右手摇曳最自然的，是没有任何束缚着它。比起囚禁在这所庞大的宅子里，风餐露宿，那反而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尼采说：生命力越弱越希望独处。但是他从不觉得自己弱小，而且也从不认为独处的人很弱小。他常常想，为什么那些神话里的仙人、大神都向来独处？那是因为他们太过强大。强大会被当作异类，异类会被凡人排斥。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小学、国中、高中，一旦他展现自己的强大，就立刻会被同学孤立起来。
但是他从未因此感到沮丧，因为他知道他是异类是注定的。
每当他睡去，一股古老的气息就会涌进他的梦海，在黑暗最深最深的地方，他一个人茕茕孑立，他的头穿透了银河，他的眼看遍地狱之景，他的嘴喷施出熊熊的业火，他直视着众生哀嚎、生灵涂炭，却漠然不动。愤怒的人在他身上攀爬，却连他脚趾都翻不过去。发疯的猛兽在他身上撕咬，却被漆黑的烈焰烧作灰烬。他只是一个翻手，却连同着黑暗一并抹去……
如果说梦是现实的写照，那么绪方破相信自己注定是个孤高的异类，在这束缚不了他的世界，成为一位桀骜的游侠。但是他至今也摆脱不开束缚他的网，在他以为挣脱之时，却反被他们的羁绊越绑越紧。
尤其是这位母亲在他面前流露出来的软弱……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