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望着他,忽然说:“你也应该说‘一言为定’的,这是我们留给彼此的承诺。”
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因为他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再见,更因为他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对任何人都是,何况是个孩子,是的,对他来说,她就是一个孩子,乳臭未干,黄毛未退,而他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了,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小丫头许下“一言为定”那么重的承诺。
后来他转业了,到了秋实集团的业务部工作,他每天起早贪黑,拼命地工作,因为他想证明无论是在社会上工作,还是在部队里当兵,他都同样出色,他虽然性子偏冷,喜欢独来独往,却总能给人一种很踏实很安全的感觉,所以客户都信赖他,愿意跟他合作,所以他的业绩一直很突出。
那几年他身边发生了很多事,他首先认识了陈囡,在他刚刚转业的那个秋天,那一天他和朋友到酒吧喝酒,她被坏人欺负,他理所当然地救了她,还搭上了一件新买的外套,因为她的衣服被那几个流氓撕坏了,陈囡泪流满面,对他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可对他来说,那不但是举手之劳,同时也是一种责任,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名军人,无论是否穿着军装,他都是一名中**人,就像当初他营救河晓虞一样,也是一种责任。
河晓虞,那个什么时候让他想起时,脸上都会浮现出微笑的傻丫头,他偶尔会想起她,想起她时,他就会想起她说的话:如果那时你还未娶,而我刚好未嫁,你来娶我,我就嫁你。
他半年没去那间酒吧,再去时,他竟然又遇到了陈囡,那女人看见他时,简直乐开了花,她说她每天都到这儿来等他,从秋天等到冬天,从冬天等到春天,风雨不误,如今是春天了,你终于来了……
而他和她谈恋爱却是在半年以后,有一天她忽然跑到秋实来找他,她低着头,红着脸跟他说:我大学刚刚毕业,从未谈过恋爱,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我想做你的女朋友……她紧张地低着头,狠狠地咬着嘴唇,他突然就恍惚了,他恍惚地看见一个小丫头站在他面前跟他表白,同时他恍惚地听到一个脆灵灵的声音:我会好好念书,争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未娶,而我刚好未嫁,你来娶我,我就嫁你。
于是向羽同意了,同意得很干脆,陈囡激动地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她说,她一直以为他会拒绝,因为她发现他有时会看着她发呆,可目光不是炙热,而是冷静,陷入沉思的冷静……听到陈囡说这些时,向羽只是转头望向远方,什么话也没有说。
再后来,他们又分手了,原因是她的家人不想她一辈子跟着一个小职员过清贫的日子,于是安排她到美国留学,她哭得很伤心,她说,如果你现在答应娶我,我就留下;如果你现在带我私奔,我就跟你浪迹天涯。
可是他看了她半天,低声说了一句:到那边好好学习,争取就留在美国,说完他转身就走,可是她却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她哭着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是不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你爱我,你说——你跟我说——你爱我。
他又沉默了很长时间说:祝你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回家的路上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其实陈囡很好,她很温柔,很安静,很懂事,很体贴,很会煮食物,似乎女人应该具备的优点,她都有,可是,他对她的感情却总是淡淡的,没什么激情,就像一杯寡淡的清茶。
那天晚上他去了酒吧,喝了很多酒,醉了一场,然后就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和生活,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谈过恋爱,没交过女朋友,他又恢复了单身,成了一个王老五,只是那时——还不是钻石王老五。
军队的生活,起床的号角,严苛到残酷的训练虽然永远让他怀念,可是却仿佛都变得十分遥远,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唯一一件事——工作,拼命地工作,用工作麻醉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别的,所以,他在业务部脱颖而出,成了一匹令人惊叹的黑马,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那么拼命地工作,或许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或许是为了向某人证明什么,也或许是在等待着什么——比如:一个漫长的七年之约。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向阳在美国跳楼自杀,阿兰的孩子意外失踪,陈秋实得了肾衰竭,秋实股份大跌,秋实集团陷入一片混乱,他就是在那片混乱中,坐上了秋实总经理的位置,也就是从他当上秋实总经理的那天开始,他从一场梦中醒来,因为从此再也没有什么七年之约……
所以那一天,当他在秋实的电梯里看见河晓虞的时候,所有的记忆如电影回放般,一下子涌现出来,他清晰地记得她说:我会好好念书,争取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未娶,而我刚好未嫁,你来娶我,我就嫁你。
他在心里笑了笑,如果这个丫头看见她身旁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她年少无知时稀里糊涂表白过的男人,她究竟是会悔不当初?还是会惊叫着跳起来?总之,他不仅觉得这很有意思,同时血管里的血液似乎都跟着沸腾了。
他再一次感叹生命的轮回,世事的无常,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而当他再次听到她脆灵灵的声音时,他真的有些激动,可是她张嘴却是要把他赶下电梯,可是他还不想走,因为他还想再跟她聊几句,看看他昔日救下的小姑娘现在变成了个什么模样?
而她的伶牙俐齿、生龙活虎让他心里雀跃了很久。
最终他下了电梯,并再一次站在了她对面,就像八年前他们在军舰上相对而立,他想看一看,当初那个握着他的手,并信誓旦旦要嫁给他的小姑娘如今会作何反应,惊讶不已?欣喜若狂?还是呆若木鸡?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竟然都没有认出他,她完全忘了他,忘了她亲口许下的七年之约。
他非常失望,于是他想都没有想就把她拽出了电梯,他想让她再好好看看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她还是没有认出他。
可几个小时以后,当他在监控器的屏幕上再一次看见被吓得泪流满面的河晓虞时,他忽然想起了她当年的眼泪,她说:她的朋友还没有找到……
那一瞬间,他胸膛里的某个部位忽然变得像芦苇一般柔软,他不忍心追究她任何责任,他甚至不忍心在电话里说过重的话,他怕吓着她,可是她还是被吓坏了,眼泪流个不停,身子抖个不停。
他的爱将宋兆林,被她气得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研发部所有人都跑来责骂她、控告她,并强烈要求公司起诉她,因为那是他们三年多的心血,他沉默了良久说:她确实是在找自己的箱子,而那箱子也确实在你们研发部找到了,而且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只是要大家再辛苦一些日子,把数据重新组合起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平静,可是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家都惊讶地望着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向来说一不二,发狠的时候,没人能动摇他,慈悲的时候,当然也没人能动摇他,而大家都心知肚明他那番理由根本就是骗鬼的鬼话,因为让二十几个研究员重组数据所耗费的时间——就是金钱,甚至比金钱还要宝贵,所以那之后的很长时间,公司里的人都悄悄议论,说向总不是信佛了,就是恋爱了,不然怎么忽然就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