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野兽》
颜缘在广宇一中很有名,每个人都知道她。她不漂亮,学习成绩很差,才艺和特长也寥寥。颜缘之所以极负盛名,是因为她长了一副惊天动地的龅牙——那是我所知道的最严重的牙齿畸形,嘴都合不上,只能每时每刻微张着嘴,这让她看起来愚蠢至极。最要命的是,她还很胖,这基本就给一个女孩判了死刑。
刚开学,有人同情和关心她,可她没有任何反应;有人嘲笑和讽刺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她不感谢,不愤怒,不微笑,不哭泣,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从她宽阔平板的脸上,两条线一般的眼睛里,看不到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张着嘴,露着她鼓出来的牙,像一头缓慢而孤独的巨大野兽,视而不见的接受我们给她的不公平。
从高二开始,随着课业的繁重,学习的压力越来越大,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颜缘了。
所以当我们发现颜缘有异常时,她应该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斐依茗那天请我们吃甜点,是蔓越莓纸杯蛋糕,她自己在家里做的,趁我们围绕在她身边,她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了颜缘身上。
“她好像每天都在吐血”
“怎么了?白血病啊?”一个性格很直率的短发女孩儿说。她是转校生,当初用才艺征服我们的。“演韩剧啊?就她那体型也没法让女主角。”
大家大笑,我也不例外。我们笑了一会儿,朝颜缘的座位上看了看,那个座位是单独的,并没有同桌,旁边是个黑色的垃圾桶厚厚的书把那张课桌堆成了一座城堡,颜缘把自己缩在里面。
“昨天轮到我倒垃圾,我看到颜缘扔了一塑料袋纸巾,全是红色的,我还看她嘴里都是血……”斐依茗打了个激灵,“她是不是病了?”
“管她呢”短发女孩说,“小茗,蛋糕好吃到毙了,你怎么做的,教教我呗。”
“不能不管吧?”斐依茗没有接短发女孩的话,紧张的问。
最后我们意见一致,一起去看她。
她果然在吐血,并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她带了牙箍。这样他看起来更加恐怖。那张合不上了,嘴里出了一排凌乱突出的牙齿,一副铁牙箍,还有丝丝鲜血不停的渗出来。
“医生说畸形很严重,要带两年。”颜缘的话比以前多了,听起来却还是那样刻板,“我还……”
“我就说她没事”短发女孩第一个走了,我们也很快的走了,因为是夏天,她座位旁的垃圾桶味实在太大了。
于是我们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把颜缘抛到了更远的地方。她就像孔乙己一样,不过是酒客们茶余饭后的乐点罢了。
进入高三下学期,离高考只剩半年。我们谁也顾不得谁了,关心的只有自己能考多少分,会上哪所高校。
但颜缘的名字,竟然开始频频出现在我们的耳中。
先是一场小规模的数学统考,全班最高分是颜缘;寒假后的第一次月底模考,进步最大,名次从40排到18的是颜缘;第二次她进了年级排名前50的榜单,班级排名十二;三月,年级排名第36,班级排名第八;四月年级排名第21,班级排名第五。
时间过得很快,但也不如颜缘成绩上升的速度,班主任开始找她谈话,向她推荐各式各样的重点高校,各科老师在课堂上请她去黑板答题,语文老师甚至还要她谈一谈如何写出满分作文。
我们像是重新认识颜缘一样盯着黑板前的她。她瘦了一点,腰部有了曲线;牙齿往里面缩了很多;脸也变尖起来,。我们心情复杂的发现,颜缘变漂亮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样一夜之间就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她上演了——咸鱼大翻身的好戏,在高考那天,这场戏终于迎来了它的大结局——颜缘考了全省第一。
谁也不会忘记高考结束后,返回广宇一中的那一天,我们在校园广场见到了颜缘。她放下头发,换掉校服,穿了一条收腰的紧身红色连衣裙;牙箍被摘了,那先出来了,牙齿终于被乖乖地收在里边;她的脸尖尖的,像饱满的爱心。她不像过去那样平板着一张脸,她一直笑,对我们所有人笑。
每个人都不敢面对她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美好,如此灿烂,却又如此残酷的映照出我们的丑恶和无情。她不是天生丽质的女主角,故作矜持地隐藏自己的容貌,她有多丑,我们都知道。我们习惯了她的丑认为那是天经地义。因为她的丑,我们伤害她;因为她的丑,我们疏远她;因为她的丑,我们把她逼成一头孤独的野兽得不到任何陪伴……
她并没有放大和隐藏自己的缺陷,她只是把它们留在那里,留在我们面前,然后去转变。在最好的青春岁月里,这头森林里孤独的野兽,是用了怎样的毅力,怎样的力量,把自己一点一点磨成了如此美丽优秀的样子?
最难熬的并不是嘲笑与欺骗,而是痛苦和饥饿,颜缘说。
刚到上牙箍的第一个礼拜,她痛的能感到脸上的所有脉搏在持续而坚定的跳动,跳的想死。医生说她牙齿畸形太严重了,为她制作了一副非常严格苛刻的牙,使她不得不只吃流食度过前三个月。前三个月,她的唾液里全是血,那种血腥的甜腻的味道,她永远不会忘记。等她习惯牙箍给她带来的持续疼痛后,她开始专注于体重的减少和成绩的提高。
便宜实惠的减肥产品是什么?不是黄瓜,是青萝卜,几块钱可以买到一大个,她跟家里人撒谎,说在外面吃过了,然后回房间啃萝卜充饥。
饥饿她他清醒,背诵让她昏昏欲睡,可她必须坚持,她想提高成绩,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她把所有东西都背下来,光数学就背了一万题。
从高二开始,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只吃一点饭,逼着自己习惯青萝卜的味道,然后在所有人的漠视和嘲笑中,忍受牙箍带来的疼痛,努力合拢嘴唇,第一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她看不到任何变化,到了第二年,也就是高三,她开始是品尝到努力的成果,等到人们注意到她的转变时,她已经成功了。
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人,一定不会鼓起勇气改变一切。
那个人叫顾安。
高一下学期,她在公交车站遇见他,就好像一见钟情。她开始下午放学跑过去看顾安打球。她喜欢他,她喜欢她戴眼镜解题的样子,她喜欢他打球的样子,她喜欢他的一切。她为他的成功而兴奋,为他的失败而黯然。春心萌动的整个少女时代,顾安是他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恋人。
没人知道她除了带牙箍,还拔掉了五颗牙齿;没人知道他们每天都睡不够;没人知道啊她天天吃青萝卜有多么痛苦……他做的一切努力,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但是没关系,她有安。当同学们嘲笑她,所有人都不声不响的走开时,她对自己说没关系,我有安;我只要有安就好了,我会为了他而改变;为了她好好学习,因为他学习好;为了他好好减肥,因为他是身材好;为了她好好治牙,因为他很帅。为了他,她鼓起勇气忍受这一切。当她感到挺不下去时,感到一些毫无起色时,她就悄悄看看他,他会给她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
在青春这所茂盛繁杂的森林里,这头丑陋的野兽,动物们疏远他,欺辱他。她孤独寂寞,只能与树木溪,流星辰明月为伴,在漫长而疼痛的岁月中,她最终从长为优雅美丽的独角兽。而让她拥有锐变的勇气,并为此努力,忍受所有痛苦的,并非墨汁淋漓的仇恨和愤怒,而是芬芳纷飞的爱,是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