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总督行辕，王翠翘吃力的扶着赵错登上自己的花船。扶进入香闺之中，让赵错靠着桌子坐好。
王翠翘活动一下酥麻的肩膀，抹去额上的香汗，桌上早有沏好的龙井，端起茶壶给赵错倒上一杯，推到面前道：“公子，喝上杯茶，解解酒！”
“谢谢！”赵错道了声谢。然而，并没有端起茶盏，而是端坐在那里半闭着眼睛，如梦如醒。
王翠翘但见赵错良久没有回应，又唤了一声“公子……”。不由疑惑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还是一动不动，晃若睡去。便去找来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温柔的给他披上。
忽然，房间中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酒气也越来越重。王翠翘顺着声音处仔细一瞧，只赵错一条垂下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汗珠，正滴滴答答往下掉。一闻之下，那不是汗分明就是酒。她虽不通武功，但久在风月之所，见识过不少各种各色人物，也知道一些武林中人的自有一些奇异功法，也就不以为怪。
又过了一会，赵错重重的舒了口气，睁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人也精神了许多。原来他刚才确实并非睡去，而是运功逼出体内酒劲从手臂从手，借汗水排出。
王翠翘惊异的道：“公子醒了，感觉好些了吧？小女子这就去打水来，让公子洗把脸。”说着，便往外走去。
赵错端起茶水涮了涮口，这才抬头开口道：“劳烦姑娘了！真是不好意思弄脏你的地方了。”
王翠翘回首嫣然一笑，道：“没事！”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赵错走到窗前，掀开帘子，推开窗户，顿时凉风习习，好不舒服。船在湖中飘荡，一轮弯月当空，水光山色皆已朦胧。拖过一张椅子坐下，静静的看着窗外景致，思绪早飞到遥远的远方。
“公子，水来了，洗把脸……”王翠翘端来清水，看到赵错坐在的是这张椅子上，不由脸上微微一红，赶紧别过脸去。
赵错发现王翠翘脸色有异，低头看了看这张椅子。这椅子垫着厚厚的垫子，坐着很是柔软舒服；椅子还很大，纵使两个人坐在上面也是搓搓有余。不由的好奇的笑问道：“这椅子有什么名堂？”话刚出口，便有些后悔了。
王翠翘脸上更红了，用低如蚊蝇的声音答道：“合欢椅……”想想，又解释道：“也就是摆在这，没……”
听到“合欢”两个字，赵错便已知道这椅子的作用，只是应变极快，佯作不在乎，自言自语道：“椅子本来就是用来坐的，何苦来这么多不着调的名头？”说着，借机站起来，洗脸洗手去了。
洗了一把脸，但觉舒服了许多，赵错另外拖过一张凳子，正要重新坐回窗边，却听王翠翘道：“公子，莫不是也觉得那椅子污秽，坐着不舒服了？”赵错抬头笑了笑，王翠翘又道，“正如公子所说，椅子本来就是认人坐的，只是邪念长在人心里。”赵错想想倒是觉得自已做作虚伪了，便坦然一笑坐回那合欢椅中，
王翠翘犹豫一下，莲步轻移，挨着赵错也在合欢杯上坐了下来。赵错悄悄的往旁边移了移，让出半边椅子，以保持距离。两人一同静静的望着窗外山水月色，听取风声水声蛙虫之鸣，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王翠翘目光闪烁，幽幽的问道：“公子是不是嫌弃小女子等风月之人？”
赵错摇了摇头，道：“姑娘那琵琶弹得当真好，要不是姑娘，在下今晚怕是不好收场。岂敢不敬！翠翘姑娘卖艺不卖身，如姑娘这般冰清玉洁，出污泥而不染，怎可亵渎？”
王翠翘见他说得真切，轻叹道：“近墨者黑，入了这条道，哪还有冰清玉洁一说？什么卖艺不卖身？笑话！那只是待价而沽的一种手段，若是出价足够，如何能容许小女子不卖吗？不怕说与公子笑话。如今天晚上，妈妈是不会容许我去侍候任何人的，哪怕是上首赵大人、胡大人两位也不行。这种场合哪怕走出了一步，便是自贬身价。但如果他日再来，以他们二人权势，就是倒贴也容不得小女子不接这客。”
赵错道：“如此说来，今晚姑娘带在下回来，岂不是要坏了姑娘名声？”
王翠翘摇头吃笑道：“自古青楼女子，只有任君挑选的份儿，难得一会容我等挑客。如今，我带个英俊少年郎回来，不知羡煞了多少姐妹，传出去也是一段风流佳话，与名声无碍。”
赵错不由同情的一叹，道：“姑娘可曾要想离开这里？”
王翠翘眼珠子一转，将头靠在赵错肩膀上，道：“公子可有妻室？”
赵错一愣，一时没明白王翠翘这话的用意。
王翠翘见他没有说话，便试着问道：“公子，肯否为翠翘赎身？”
赵错脑袋中一团浆糊，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王翠翘趁机又道：“公子莫不是银子不足？翠翘这里也有些积蓄，算来也足够赎身。只要公子去恳求那胡大人，只要一句话，一句话妈妈不放也得放。翠翘只要能得脱自由，甘愿生生世世跟随公子在身边，伺侯公子。”
赵错一听便知王翠翘是有意许以终身，只是心有所属，装作糊涂道：“区区在下只是一江湖浪子，无根浮萍……”
王翠翘伸手掩住他的嘴，道：“我不怕……只愿能效仿梁红玉故事，哪怕一生颠簸流离，翠翘也心甘情愿，此生无悔。”
话说梁红玉，乃南宋一代名将韩世忠之妻。相传梁红玉也曾沦落为京中营妓，然其惠眼识珠，不惜委身于当时尚籍籍无名的大头兵韩世忠。以其过人才略相夫劝进，不避艰辛险阻追随夫君转战南北，终使夫君成为一代名将，自己也得以名垂青史。
赵错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在手心摩挲着。
王翠翘凄然一笑，道：“原来公子早有意中人，是翠翘孟浪了。”
赵错安慰道：“只要能离开那地方总是好的，在下可略尽绵薄之力。”
王翠翘尚存一线希夷，道：“请问公子，可以将翠翘置于何地？”
赵错道：“她托我以终身，我此生必不负于她！”
王翠翘幽幽道：“哪个姑娘家如此幸运？”
赵错道：“任若雨。”
王翠翘一惊，问道：“莫非是因未婚夫婿嫖宿青楼，而逃婚出走的青龙帮帮主任天放的千金任小姐？”
赵错点了点头，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任若雨这事，不免有些后悔。
王翠翘黯然道：“真羡慕她！能不能问一句，若是翠翘能与公子相识于任姑娘之前，翠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赵错道：“也许吧！然而世事如此，如果没有她，也许今天我便不会来到这里，也就无缘结识翠翘姑娘。”
王翠翘道：“公子不以翠翘出身青楼而轻贱之，翠翘也就知足了。”
赵错道：“姑娘，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王翠翘不无愁怅道：“就算赎身出来，又能去哪里？别看那些王孙公子现在要把我们捧上天去，若当真过去，正经人家能瞧得上我这个青楼出身的吗？只能算一时兴起的玩物。就算甘于贫苦，我等早已不知柴米油盐，不识针线女红，所学诗书弹识又不能糊口充饥，其貌徒招登徒浪子而已。”
赵错有心劝慰，却发现从未如此拙于言词。
王翠翘伸出手指在眼角一抹，仿佛是拭去眼角的泪光，王翠翘强自轻笑一声，道：“如今任小姐所在何处？就不怕打翻了醋坛子，饶不了你？”
赵错望向夜空中的明月，也许她也正在看着同一轮明月，正想着彼此。感伤的道：“她在太湖等着我。”
王翠翘揶揄道：“莫不是等着公子上门提亲？”
赵错点了点头。
王翠翘轻轻的道：“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须媒。姑娘家的心事，你不懂。她甘冒天下之大不讳与你在一起，已经是你的人，便未必愿意苦等那三书六礼风光嫁娶之时。只要你出现在她眼前，陪伴在她身边，让她知道心里装着她，便是最大的幸福。”
赵错眼睛一亮，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道：“谢谢翠翘姑娘指点！如果翠翘姑娘有什么吩咐，赵某定当全力以赴！”
王翠翘淡淡的道：“让翠翘为公子弹唱一曲，祝愿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错道：“承翠翘姑娘吉言！有幸得闻翠翘姑娘仙曲，人生几回？”
王翠翘起身去取来琵琶，试了试琴弦，正身端坐，道：“这一曲出自《诗经郑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只见她手抚琴弦，琵琶声飞扬，有如大珠小珠滚落在玉盘之上，清脆圆润。启朱唇，发皓齿，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是三番，反反复复的唱着。
那歌声悠扬动听，字字如珠，不断敲打在赵错心靡之上，身心俱醉，心中伊人仿佛就在眼前。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