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试剑的多是与韩英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一柄剑。那是柄古朴的玄冰剑,剑鞘上锈迹斑斑,连镌刻在上面的古怪暗纹也已模糊不清。据传,他是一件玄冰剑府弟子的遗物。据传,它在择主,已经等待了千百年。据传,它只是个谎言,已经没有多少人相信了。
“将你的手按在这柄剑上,千万不要试图拔开这柄剑。”一名玄冰剑府的冷武士对韩英道。
韩英走到大理石台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按在剑柄上。在此之前,他亲眼看见二十个人因为拔这把剑丢了性命。
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临死前瞪着一双倔强,震惊,恐惧的眼睛望着等待试剑的韩英:“他真是一柄魔剑!”
韩英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他不知道他是在称赞这柄剑,还是在诅咒这柄剑。
拔剑并没有什么危险,危险的是有些人一旦开始拔剑就象着了魔一样,不肯松手。但这柄剑总是牢牢的陷在剑鞘里,它一定要让你松手。
“很好。暗纹阵没有亮,你走吧。”那名冷武士道。
“什么!”
“你没有天赋,而且手抖得实在不像样子,你握不住剑。”冷武士冷笑道。
“前面好些人暗纹阵也没亮,你凭什么让我走!”
“我是没有让他们走,但是这柄剑让他们都走了,你也想试试吗?”
“试什么?”
“当然是拔剑。如果你没有天赋,还痴心妄想,可以!拔开这柄剑,立马成为剑府第子,后面的考核全部免了。”
“你想害我!拔剑的人都死了。”
“我不想害你,如果你不拔剑的话,请快点让开,后面还有人在排队。”那冷武士笑了起来,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韩英:“等等。”
“等等。”不知何时红莲已走到试剑台下。
冷武士抱剑行礼:“原来是烟湖亭的红莲姑娘,请问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跟英儿说几句话。还请这位……”
冷武士:“在下殷蓝。”
红莲微微一礼:“还请这位殷蓝武士稍稍等候。”
“当然。”
红莲微笑谢礼后,对韩英道:“英儿,跟阿姨回家,这个破剑不试也罢。”
一旁展现了君子之风的殷蓝,一脸的春风得意瞬间化成一坛死水。
“你说的没错,这个人想害你。是个十足的坏蛋,咱们不上当。”
“这个……”殷蓝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
“这个坏蛋当然不是指您,还请这位殷蓝武士不要多做猜忌。”她说完后,微笑行礼。一切都如此自然完美,她看起来彬彬有礼,令人找不到一点破绽,殷蓝不得不怀疑这个坏蛋好像的确另有其人。
只有她的微笑里,隐隐藏着一些残忍的味道。好在,那么美的微笑足以掩盖一切。
可是,她的微笑让韩英不寒而栗。他总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我要拔剑。”
“英儿,前面拔剑的二十个孩子都……”
“就算我不拔剑,也会饿死的。”韩英低头道。
“阿姨不会让你挨饿的。”
韩英用愧疚的眼神望着她:“我心里清楚,你不是我阿姨,我也没有阿姨。如果我进不了剑府,我对他就没有用了,他也不会给馒头给我吃了。”
谁才是最好骗的人,是大人还是孩子。那些血淋淋的现实是怎样不动声色的隐藏在一张稚嫩的脸皮后的呢。红莲哑然失笑:“是呀,我可以骗自己,我就是他阿姨,因为我知道怎么骗人,也知道怎么骗自己,可孩子虽然已经学会了骗人,但还没学会怎么骗自己呢。”
“我要拔剑。”韩英又重复了一遍。
“这,红莲姑娘……”殷蓝为难的欲言又止。
“闭嘴,你这个没有天赋的笨蛋!让他拔剑,你若敢在他拔剑时啰嗦半个字,冷笑一下我就让盘弘把你剁成碎片,送到蓝樱河里喂鱼。”
恐惧令她毫不犹豫的丢掉了温文尔雅的淑女面具,她突然变得极富攻击性。
“很好!”殷蓝盯着那双明艳的凶残的眼睛,陷入了沉思。她是真会这么干的,而且盘弘也会举起双脚赞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情愿死在她怀里的。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天,炎热沉闷,令韩英感到窒息。
台上,台下都很安静,除了一些脆弱的叹息声。所有人眼中都带着渴望,他们像一群噬血的狼,渴望看到狮子咬断羚羊的咽喉。
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主动拔开这柄剑了。大部分拔剑的人,其实并非自愿,像被诅咒了一样,直到临死前才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试图拔开这柄永远也拔不开的剑。因此,他们震惊,恐惧,死去。
如大浪淘沙,他们被这柄剑淘汰,被认为心智不坚,竟管他们多数天赋极佳,
大理石台像个滚烫的刑场,温度高得令韩英无法忍受。汗水不知不觉中浸湿了他的衣衫,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前,紧得让他难以呼吸。
“拔剑吧。”他好像听见大理石台上的剑朝他冷笑。
“请拔剑。”殷蓝严肃的抱剑行礼。
轰的一声,如春雷一般:“拔剑吧。”
所有人已经和韩英一样,再也无法忍受煎熬:“拔剑,拔剑……”
韩英回首对人群怒目而视,吼声如雷:“拔剑!”
他的指尖刚一触到剑柄,就像碰到了一块千年寒冰,比冰河还要寒冷的气息,从他指尖传到手臂,又沿着他的手臂侵入他的心府。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像他一样被冻僵了。
“这真是一柄魔剑。”韩英握紧剑柄,突然笑了起来,他拔剑。
如人所料,剑在鞘中闻丝不动。但是,让人意外的是韩英的脸上没有迷失后的狂热表情。他看起来那么冷静。
他看向殷蓝,眼神很平静:“这剑像焊在剑鞘里一样,肯定是生锈了,你能给我一瓶除锈油吗?”
殷蓝:“没有。”
“借把锤子给我也行,凿子也行。”
“你把这柄剑当什么了!”殷蓝板着脸道:“你必须凭自己的本事拔出这柄剑,不能依靠外力。”
“好吧。”韩英只好继续拔剑。
他用脚把剑踩在大理石台上,用双手拔剑,活像一个气急败坏的疯子。
“我一定要拔开这柄剑。”他狰狞的冲所有人吼了出来,连红莲也吓了一跳。她搞不懂,一安静的小男孩为什么眨眼间变成了一头野兽。
“天呐,他开始失去理智了。”
“这柄剑下又要多一个可怜的亡魂了。”
“这剑本身就是个骗局,一个卑鄙的骗局。是专门用来欺负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人的。”
“伟大的金河神呐,原凉我,我宁愿我的孩子不去试剑。”
“嘣”的一声,紧接着一连串如烟花爆裂的声音响起。大理石台突然碎裂,粗暴的打断了议论纷纷的人群。
良久后,在大理石台的碎屑,烟尘中,人们发现韩英还没有死。那柄剑也还没有被拔出,可他看起来已经走火入魔。
“咦。”有玄冰剑府的武士赞叹道:“可惜了!除了速度,他的力量也很惊人。”
殷蓝道:“萧凌,你难道没有看见刚刚的暗纹阵没亮,他只是空有一身蛮力而已,并不惊人。也不可惜。”
萧凌针锋相对的道:“笑话。你以为我说的可惜是指他暗纹没有亮吗?”
“混蛋,他想干嘛!”殷蓝爆了句粗口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韩英。
韩英一手将剑按在地上,一手举起了一颗尖锐的大理石碎屑,狠狠的砸了下去。
“他不能这样做。”殷蓝“铮”的抽出手中的玄冰剑:“这柄剑是剑府的镇宗之宝。”
“你敢!”红莲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住手。”萧凌抬手将剑按入他的剑鞘,伤感的道:“他不是砸剑,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但他已经坚持了很久,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可能!”红莲固执的盯着韩英道:“他比谁都更想活下去,让他砸剑,我烟湖亭多的是神兵利器,砸坏了我红莲十倍奉赔。”
她的眼珠瞪得圆滚滚的,仿佛谁要是不同意她的观点,她就要将谁活活吞下去。
但是,韩英手中的尖尖的石头的确不是砸向剑柄的。他摊开自己的手,疯狂的,凶狠的向手腕处割了下去,带起一篷妖艳的鲜血。
“不可能。”红莲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直到人群中爆发出震惊的呼声。
一种尖锐的,利器磨擦的声音伴随着惊呼声一起响起。
殷蓝退了一步:“绝不可能。”
萧凌:“难道他竟然真的拔出了这柄剑?”
“吱,吱……”那柄剑发出冗长的刺耳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极不情愿的横空而出。
“给我出来!”韩英一声怒吼。
铮的一声,一道匹炼的寒光隐隐带着一抹血色,划破天空。
韩英就像冲出牢狱的死囚,一睁开眼就被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晃得头晕眼花。他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轰的一声,痛快的倒在地上。
“竟然是玄冰饮血剑!”玄冰剑府中一名白衣冷武士豁然站了起来。
“的确很惊人,那孩子想用自己的血替那柄剑除锈。”一名黑衣冷武士冷笑道:“歪打正着的是这柄剑刚好是饮血剑。”
“那么这柄剑是被拔出来了?”
“可惜了,没有。他只拔出了五分之一,还未见剑锋。”
“那么你愿意收他为徒了?”
“师兄,你在套路我吗?”
白衣冷武士哈哈大笑:“你就当是套路。不过倒不急着收进来,让下面众师弟先带着。先观观他品行再说。”
“话是不错,不过没人肯收他。”
“嗯?难道是因为暗纹的事?”
“这只是其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七杀星人。”
“这就有点难办了。”
“还有。”
“他好像和天相星的光武士盘弘关系非浅。”
“这就更有意思了。传令下去,无论如何保住这个七杀星人。我玄冰剑府要想强大必须胸怀星空,不可令人齿寒。”
“是,师兄。不过你觉得保得住吗?”
白衣冷武士长叹一声:“务必尽力而为。”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