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并不很大,四颗明珠点角而缀,已然能将室内照的纤毫可见。
室内别无摆设,只有正中一张云床,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端坐其上,珠光映照之下,就如同一具埋了千年的干尸一样,皱巴巴的皮肤蒙在骨架之上,全身竟似是没有一两肉。腰间的丝绦系的极紧,但是终究免不了显现出身上所穿青衫的处处宽绰。
青衫老者紧闭双眼,五心向天,盘腿而坐。陈廷豪推门而入并没有发出丝毫响动,但他仿佛自有感应,开口问道:“你又来了?”
“见过宗主。”陈廷豪欠身为揖,一掬到底。
“不必多礼。”骆颖川如同亲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透着说不出来的讥讽之意,说道:“除了以安息香为我疗伤,这些年你一向足迹罕至,今日何以礼数如此周全?”
“若非师兄当年固执已见,一意孤行,廷豪怎敢对你有丝毫不敬?”陈廷豪挺直腰杆,脸上露出一丝忿忿不平之色。
“你既对当年之事始终耿耿于怀。”骆颖川叹道:“那又为何三番五次救我性命?”
“你终究是我的师兄。”陈廷豪不胜唏嘘道:“想我初入宗门随师学艺多年,始终未能成功择灵。师傅看我天分不高,言语木讷,盛怒之下要将我逐出师门。全仗你多多美言,一力担保,我才能得以留下。如今位高权重,执法一宗,这都是受师兄所赐,此恩此德,小弟没齿难忘。”
“师傅当年未有识人之明。”骆颖川咳嗽了几声,说道:“你虽未能择灵,却另辟蹊径,练就了万灵归宗,虚空显形的独门绝技,又怎能说天分不高!”
“师兄见笑了。”陈廷豪语风一转,说道:“当日练就万灵归宗,我颇有些自得意满,以为天下之大,尽可去得。却不料十五年前遏径山一行,落得铩羽而归。”
“当年在遏径山流马驿,你我师兄妹九人出行,只盼能得神鸟青鸾垂青,随我等回宗。届时实力大增,跃至一流宗门指日可待。谁知魔族内乱,教我等遇上魔相王蒙,损兵折将,只落得六人归宗,此乃我一生的大憾事。”骆颖川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恨恨的道:“岂独你一人耳?”
“师兄此言差矣。当年武卓天****然与魔君反目为仇,亲自起草杀魔令昭示天下,领麾下无数兵马转投人族。经天下修者共议,已经不再是魔族中人。”陈廷豪摇头道:“是以魔相王蒙奉命诛杀敏然,便不能说是魔族内乱。”
“武卓天王发布杀魔令,号令天下除魔卫道,实是深明大义,确是不能归于魔族之流。”骆颖川从善如流。
“敏然魔武双修,功参造化,若非王蒙偷袭得手,本也不会轻易殒落。”陈廷豪满脸阴鹜,接着说道:“当年我等适逢其会,亲眼见证武卓天王魂散天地。师兄,你得了天王遗物,为何不拿将出来与众师兄弟一同参详?若能领悟其中一二,我灵羽宗也不至于落到今天二流宗门的地步。”
“原来你处心积虑,几次救我便是打这天王遗物的主意。”骆颖川勃然大怒,人虽枯瘦至极,这一声大喝终于有了一宗之主的威势。
“你当年身中王蒙追魂蚤之毒,若非周王二位师兄舍命相救,我等如何能自魔相之手逃脱?”陈廷豪针锋相对,厉声喝道:“这遗物既是用我宗兄弟之命方才换来,便是我宗门之物,师兄你身为宗主,却将落日神弓据为私有,如何对的起殒落的周王二位师兄?”
“你口口声声周王两位师弟,为此多年来对我颇有微词。”骆颖川冷笑道:“今日终于图穷匕见,实则念念不忘的便是这落日神弓。”
“不错。”陈廷豪坦然以对,振振有辞,说道:“自你得了落日神弓以来,潜心钻研,但你可知我灵羽宗实力已是每况愈下。八大长老中,周王殒落,天分最高的陆雪芹陆师姐至今下落不明。便连你曾寄与厚望,好不容易才擒获的巨雕,今日也己逃之夭夭。师兄,再这样?**ィ伊橛鹱谇甑拇校慌乱谀闶种谢儆谝坏!?br />
“住口。”骆颖川怒道:“我灵羽一宗门下弟子众多,向以御禽为能,天下禽鸟不绝,我灵羽传承不断。巨雕今日能逃,难道他日我宗便无人能再擒它不成?”
“他日?哼哼,师傅曾说我灵羽宗有一本羽化天经,乃是创教祖师所留,其中所载法术惊天动地,神鬼莫测,若有人能将它练成当然是轻而易举之事。”陈廷豪冷笑道:“只是羽化天经早在五百年前陵江大战之时便己随师祖神秘失踪,莫说你我,便连师傅,也未能见过几次。若非如此,我灵羽宗怎会落得现在这般零落不堪?”
“零落不堪?”骆颖川一脸痛惜的道:“师弟,你几十年的修行难道便只这点见识?祖师爷留下的玩意儿丢了可以慢慢找,如今我等修为虽未达巅峰,但是除魔卫道向来不落人后。整个大陆提起我灵羽宗,谁不交口称赞?”
“师兄,多说无益。如今的世界,強者为尊。”陈廷豪面无表情,冷漠的道:“数日之前,闻报横断山中有异种珍禽汇聚,数量极众,经日不散。据我所知如此盛况,乃是天大的机缘,你将那天王遗物落日神弓交了给我,我若得了这机缘,定当重振我灵羽雄风!”
“落日弓虽属武卓天王遗物,但实是魔族圣器。我虽得之多年,但深感其中魔意滔天,向来不敢轻启。”骆颖川正色道:“师弟你道心不坚,心术不正,我如何能将它给你?”
“哈哈哈。”陈廷豪仰天大笑数声,忽的停下,沉声道:“话已道尽不投机,你既将它视为己物,敝帚自珍,那便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陈廷豪身形晃动,绕着云床发力急奔。珠光里,一生二,二生三,竟幻出七条人影,举手投足,同时向骆颖川攻去。
劲风声中,骆颖川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动了起来,无论陈廷豪从哪个角度攻来,他始终面带笑容,从容不迫,一一化解,便如同生了三头六臂一样。
陈廷豪一轮急攻不下,慢慢停了下来,七条人影合而为一,停在先前的位置,好似从来未曾动过,但其实在这短短的数息之内,他已然发出了数以千计的进攻。
“师弟,你自创万灵归宗心法,可称聪明睿智。但你心浮气燥,修行境界终究还是不够,我便是有伤在身,你又能耐我何?”说话声中,骆颖川同时停下,仿佛亘古以来便端坐在云床之上,便连呼吸的节奏都不曾乱上一分。
“师兄道法精奇,小弟自然甘拜下风。”陈廷豪脸上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说道:“但是师兄你既有追魂蚤附体,还妄动灵元与我交手,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骆颖川骷髅一样的脸上突然泛出奇异的神情,象是在忍受难以置信的痛苦,深深凹陷的眼眸中燃起了无可言喻的痛苦。透过宽绰的青衫,仿佛有东西在他体内穿行,一块一块接二连三的鼓了起来。
“你,你……”他怒视陈廷豪,如果目光能够***,陈廷豪现在己然被刺的千创百孔。但是,骆颖川再也讲不出话来,他体内的鼓起开始到处游走,甚至已经爬到了他的脸上。
本来干瘪的脸颊瞬间丰满了起来,随着鼓起的移动,他的眼珠“啵”的一声从眼眶中被撑了出来。有黑色的触须从空洞的眼眶中向外探了一探,转身又向皮肉深处爬了进去。头顶的皮肤先是高高鼓起,以至裂开一道血口,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甲壳一晃而过,待它过后便深深的凹陷?**ァ:孟笪蘼垩夤趋蓝家驯凰骋豢铡B嬗贝ǘ俗纳砬闳绫恢盏氖鞲桑菰谠拼仓稀?br />
陈廷豪目视着这一切,无数复杂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惋惜,痛恨,不舍,决绝,恐惧,直至最后剩下极度的惊喜。
一个鸡蛋大小的金球从骆颖川头顶的破口出现,不染一丝血污。离开身体的一刹那,金球变幻,一把长弓显现在陈廷豪的眼前。弓形古拙,弓背金光灿灿,乌黑的弓弦不知道以什么材料制成,凭空发出“嗡嗡”的声音。
陈廷豪伸手握住弓背。长弓陡然发出巨烈的震颤,好似要脱手飞去一样。陈廷豪神念闪出,将长弓牢牢的锁住。同时用尽全力,双手青筋凸现,不住口的念道:“定,定,定,定……”
连续念了二三十个定字诀,长弓终于不再挣扎,静静地悬在空中,任陈廷豪如何用力,依然纹丝不动。
陈廷豪的额角流下汗来,神物有灵,不愿随他前去,那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难道都仅仅是一厢情愿?
“噗通”。
他跪了下来,冲着长弓连连磕头。
“若肯跟我离去,我必以心血侍奉。”
“若肯跟我离去,必让你博击长空。”
“若肯跟我离去,横断山中有机缘。”
他磕的如此用力,额角鲜血飞溅,有一滴落到了弓弦之上。
不知是这滴鲜血的缘故,还是陈廷豪的祷告起了作用,金弓不再晃动。他伸出手,试着提起金弓,应手而起。陈廷豪泪流满面。
云床上,骆颖川的残骸中黑影忽闪,四五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陈廷豪袭来。它们在骆颖川的体内寄居多年,刚刚吸尽了他的精血。现在,陈廷豪便是下一个宿主。
“噏”
弓弦无风自动,发出轻吟,甲虫由首至尾,每一只都分成完全相等的两份。金弓晃动,似乎颇为自得。
神器自重。
在它面前,敢于发动进攻的,无论何物,下场只有一个。
……
万里之外,极西沙漠。沙丘如山,流金似火,峰顶有一袭青衫赤足而行。
甲虫方毙,青衫驻足!
“落日重现,横断机缘?哈哈,有趣,有趣!”青衫自言自语,足下不见作势,青虹一闪,人已远去,隐隐传来吟哦之声,
“云岭逶迤蜀道难,山东酒暖漠北寒。江南子弟江湖老,人生何处不尽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