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得。
杀不得。
是生是死,摆在孔庆忌眼前。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切无常难预料,仔细盘算算不到。
就如岱卿侯,来时春风得意,哪里猜不到路上会有这一番惊涛骇浪,打的他满脸是血,伤筋动骨。
这会儿,岱家护卫全都趑趄嗫嚅,呆滞等待结局,没有了张牙舞爪时的无知。
谁料如今步步惊心,随时有可能身死魂消,亲卫统领就那么轻易的被杀掉,一箭之威如斯,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
一边,孔庆忌本为恐吓而来,此刻萌生杀机,想找到借口将眼前麻烦处理掉而不能。事情并不棘手,可是如何解决是个问题。
身上的伤,嘴角的血,让岱卿侯头脑清醒许多,大致明白,为何之前孔庆忌不厌其烦的劝说,让他放下仇恨。
他为了蓝云亭而来?
岱卿侯平素办事滴水不漏,广结善缘,几乎没有仇家。而近来仅有的一桩恩怨,乃是时刻挂心的杀子之仇。
所以,他是为蓝云亭而来。
一件事明了,可又生出疑问来。就算孔庆忌为了蓝云亭的事而来,可孔庆忌与蓝云亭到底是什么关系,亲密还是仅仅熟络?
能会参与到什么地步,打抱不平还是鼎力相助?
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勉强插手还是不惜一切?
岱卿侯不知这二人关系,无法判断,只能静观其变。
不过令他担忧的是,孔庆忌行事太过嚣张霸道,或许等不到自己报仇意志完全动摇,就有可能会丧命。
还能不能活下去,是未知的。
……
孔庆忌绝不想在这个时间地点杀掉岱卿侯。
蓝云亭和岱家的恩怨是藏不住的,一切想要隐瞒的事都会白于天下。
只要他一动手,便有假公济私的嫌疑,和蓝云亭的那层亲密关系也会授人以口实,对他殊为不利。
老上司魔礼海是他仕途的带路人和伯乐,因为他行事的无所顾忌,莽撞冲动,曾语重心长的劝告他说:做事要做七分,留三分余地。总把表现的机会留给自己,既不聪明也不厚道。三分是留给别人的,也是留给自己。
杀人不过头点地,该做的和能做的都只能到此为止,逼人过甚,一旦天庭追究起来,他没办法交待。
更何况,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好只要撑过十招就一笔勾销,岂能出尔反尔,多砍一刀呢。
“既然撑过十招,我自然说话算话,不管对错,都到此为止。”孔庆忌说。
“谢持国天王不杀之恩!”
岱卿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脸上还带着逃脱生天的喜悦,玉娘几步扑到他的怀里,放声痛哭,岱卿侯也是红了眼眶,抱住她,久久不肯放手。
“你是聪明人,和聪明人办事,总是愉快的。话说的少,事却不少做。所以,有件事想要尽快办好。”孔庆忌悠悠说。
“持国天王但说无妨。”岱卿侯说道。
“我妹妹嫁人了,而我妹夫杀了人。”孔庆忌只说了这两句。
岱卿侯不确定的问道,“持国天王妹夫是……”
“蓝、云、亭!”孔庆忌一字一顿,有力地说道。
岱卿侯喃喃说道,“蓝云亭?”
孔庆忌徐徐的转过身来,眼神安静如水,“正是。”
嘶···岱卿侯倒吸一口凉气,真可谓晴天霹雳。
本以为随手就能捏死的家伙竟然还有这么强悍的背景,变生肘腋,一时间方寸大乱。
“持国天王···”
“若是他丢了性命或者受了委屈,你都跑脱不了干系。”孔庆忌直直的看向岱卿侯,“天雄城岱家肯定会从此断子绝孙,我敢保证。”
取舍并不难。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从今往后,只字不提。”岱卿侯目光灼灼,语气不容动摇。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有着巨大的遗憾,可敢于做出放弃的抉择,何尝不需要大毅力。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岱卿侯相信这是对他而言,如今最好的办法。
“很好。”孔庆忌淡淡说道。他不管岱卿侯会不会信守诺言,但有了这句话,他若是胆敢毁诺,孔庆忌有一万种理由杀了他。
踏云而行,拨弄琴弦,琵琶音再次响起,《十面埋伏》进入尾声,杀机敛去,汉军大胜归来。抱着琵琶,孔庆忌渐渐消失于云间。
……
待凌云飞舟重新发动,玉娘搀扶着岱卿侯回了船舱内卧房。
玉娘蹙着眉头,气愤难平的说道,“公器私用,竟让这种人得了势。”
一想到方才孔庆忌高高在上,视她为卑微蝼蚁似的眼神,又忿然说,“他就不怕咱们日后上告天庭中,治他的罪?”
“太天真了。”岱卿侯轻声笑道。
既然要寻你的晦气,自然有备而来,又牢牢占据着大义,况且还是岱家亲卫主动围困辱骂在先,也不占理。
休息半天,服下许多灵药,伤好的极快,岱卿侯淡淡的说,“治罪,用什么罪名?袭击商船,还是伤人之罪?”
玉娘诧异的看着岱卿侯,以她七窍玲珑的性子,又怎不知岱卿侯是睚眦必报的人,可今天吃了这样大的亏,居然就低头服输,实在难以理解。
“那就让他这么堂而皇之的离开,一走了之,再不追究!”玉娘郁郁寡欢,失落的很,说道,“那可是你几乎所有的身家,如今损失殆尽,你拿什么在真皇城立足?”
倚靠在床榻的岱卿侯站起身,走向棋盘处,将黑白子徐徐拾起,放回棋盒内,不见方才受到重挫失魂落魄的惨状,而恬淡自适,安如泰山,平静的令人发指,慢慢说道:“忍得住痛,能当猛将军。沉得住气,就做人上人。带你离开无泪城的时候,我跟你说过这话,你还记得吗?”
玉娘赌气不说,扭过头去。
“其实,做生意跟做贼颇有相通处。贼怕官抓,偷来东西讲究个狡兔三窟,多处藏金,万一被拿住,生死关头用赃物收买,或许能有机会换得一命。而经商买卖,若要求长久的富贵,也须如此。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桩生意败了,还有另一桩生意留着,存一口气,便能翻身。”
聪明人讲话一点就透,玉娘的眼睛马上亮起来,豁然起身喜上眉梢,“你是说···”
岱卿侯点了点头,掏出介子袋,不停摩挲着,沉声说,“岱家自上次天地大劫时在天雄城繁盛兴起,至今数万年时间,起起伏伏,辉煌过窘迫过过,一直没败个血本无归,就是懂得这个道理,才有今天。先祖白手起家苦心经营,凭借一家店小客少的杂货店在天雄城落脚,一点一点积累,一步一步攀登,走出城郊,走出外城,走出闹市,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从没有轻敌冒进,盲目自大过。因为敌人无处不在,而且专挑不设防备疏忽大意时给予你致命一击。岱家如今富甲天雄城,踩得很踏实,下一步就是走出天雄城,进军真皇城,角逐更大舞台。”
“报仇或早或晚,但扩张到真皇城势在必行,我岂能在这时候犯错。有大笔资金,毁了船队,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说着,岱卿侯越发激动,起身搂住玉娘,横抱在胸前,往软床香榻走去。
“我得冷静冷静。”
……
齐天客栈还有个名义上的妻子被绑着,饿了一夜没吃。今早外出时,听到孔素练肚子咕咕叫,蓝云亭记在心里,去公司办完事后,蓝云亭特意到酒楼买了些合口的饭菜。
有些话,其实很早就该谈,可蓝云亭优柔寡断,事到如今不得不说了。
推开房门,蓝云亭愣住。
昨晚一场打斗导致的凌乱狼狈,已被收拾的干净整齐,一尘不染。
并且,孔素练消失了。
桌上压着一张纸,留着孔素练的口信,字迹娟秀,写道:
“这次突然来见你,是为替我哥出气,你欠他的。他因为帮你摆平岱卿侯,犯了天条,要去罡风狱受罚三个月。记住,你欠他一条命。
犹豫过是否等到你回来,毫无防备时捅你几刀,多扇几个耳光……想想又作罢。你的死于事无补,而且似乎会让我处在了一个很恶劣的立场,不守妇道,谋杀亲夫,我会从受害人变为施暴者,有辱我洁白无瑕的名声。
不管你有多不愿意,必须要告诉你一个惊天噩耗。虽然拜你所赐。我做了百年的活寡妇,可没有你的日子过得真潇洒,实在享受与公婆相处的融洽气氛,和在蓝家所受关怀备至的温情。还有,你的父母几乎忘了有你这个儿子。
我不仅没有想要改嫁合离,甚至希望你永远不要回家,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有你陪伴的生活还是多么的糟糕。
蓝云亭你总以为你能上天入地,无所畏惧,其实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有家不能回,有妻不敢见,一走了之,毫无担当,因为你惯于虚张声势而从不务实。
去过你声色犬马倚翠偎红的生活吧,用一辈子放浪形骸不回头。离你越远,我心越静。离你越久,我命越幸。”
离我越远,你心越静?
离我越久,你命越幸?
蓝云亭把信读了一遍,摇头大笑,捧腹不已。
女人总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信上字数倒是不少,可是精练浓缩,不过六句话。
一、我没想杀你。
二、我下不去手。
三、我在蓝家过得很好。
四、我不会合离。
五、我想你回家。
六、我很爱你。
好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女人,还真是让蓝云亭心里被猛地撞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