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押着唐致远从京兆王府正门而出,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夕阳红霞染布满了天际,黛瓦白墙上映上温暖的颜色,唐致远踏出府门,停住步子,微眯着双眼望着天边,却是一脸从容。
身后的衙役有些不耐烦,见他虽是重犯但案子还未断,又不好怠慢,只微微咳了两声。
唐致远自是听在耳中,抬起脚正欲走。
“唐医士!”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人的唤声,他转身一看,竟是那年轻医士,他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唐致远有些诧异,他与这医士并不相识,他即将入狱,来看望他的不该是这个人,况且那又是冯府的医士,与他打交道又会是个麻烦。于是他装作不理会,转身朝前走。
那年轻医士见唐致远竟走了,有些恼,脚一点,直直轻功奔了过去,迅速出现在唐致远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医士功夫了得。”唐致远停住脚,微微做揖。
“唐医士走的这样急,可是心虚被同行知道了你用药害人的勾当。”他一脸轻蔑,自有一番青年傲骨。
“唐某问心不愧,可来心虚一说,只是医士入行尚浅,难免有误诊之时,唐某今日落难,故有私心,不想点破罢了。”唐致远眼带微微笑意,橘红色的光洒在他的身上,竟显得他身后光芒万丈。
那年轻医士一听,眉头微蹙,随即又恢复常态,笑道:“唐医士莫不是急于为自己洗脱罪名,故想栽赃于我罢。”
唐致远浅笑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京兆王殿下体内究竟有多少毒?除了乌头和马钱子,还有一种毒,你可有发现?”他目光如炬,盯着那年轻医士,又道:“医士若是出自宋国,那可真是让你家师蒙羞。”说罢,便遂自离开。
留下那年轻医士一脸惊异地站着,他方才诊脉时,确实摸到一股奇怪的脉象,可却以为是马钱子的毒性所致,并未留意,现下听他如此说,不由得轻笑一声,望着唐致远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想:
师叔,你的医术真是不减当年。
这边流水阁的众人也都散了,兮舞与萧衍低头跟在薛初古拔的身后出了府,府门外早已有数辆马车在等候,兮舞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四喜驾着马车正赶来,心中舒了一口气,看来四喜的功夫真是不错,竟也能从这么多侍卫眼皮下逃出去。
四人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京兆王府。马车上,兮舞朝薛初古拔跪下一礼,“多谢薛伯父今日救命之恩。”
薛初古拔急忙扶起她,叹道:“今日我势单力薄,明知唐兄被人陷害,仍救不出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入狱。”
萧衍朝薛初古拔礼道:“薛伯父乃驸马将军,相必定会有法子将师父救出,若是人手不够,晚辈可传信回萧家,就算是劫狱,也要把师父救出来!”
薛初古拔急忙道:“万万不可!你也说了,本官定有法子救出唐兄,现下官府在城中大肆搜捕你们,你们待在薛府才最安全,切不可轻举妄动。”
兮舞点点头,又朝萧衍道:“阿衍,你当日是如何脱险的?又怎么被薛伯父给救了呢?”
“说来话长。”萧衍转身拨开帘子,望着街上行走的衙役,道:“那日我随王府几个家奴去药铺抓药,去之前便察觉那几个家奴有些不对,只有一个是平日里见过的,另外几个都是新面孔,且身材高大,不像是家奴模样。”
“我起先并没有过多怀疑,出了药铺后却见那几个家奴一直死死地盯着我,那时已下起雨了,趁他们躲雨,我便借口去茅厕,绕到张家巷口,打算从薛府的后门而入,却不想他们竟一直跟在我身后,雨声很大,依稀听到有一人说了句不留活口。”
“然后呢?”兮舞秀眉微蹙,看来爹爹的猜想是对的,那日他们险些送命,京兆王也定不会放过阿衍。
晚风越发呼啸,街道房屋全部被笼罩在雨雾之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屋顶和张家巷口的石板路上,激起一片片水花,萧衍浑身已然湿透,站在雨幕中却浑身僵硬不敢动,一把银色短刀横在他白皙的脖颈上,身后已然有三个高大男子围着他,大雨都无法冲刷空气中透着的股股杀气。
“头儿说了,不留活口。”其中一个男子冷道。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那屋顶上有脚踩过瓦砾的声音,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时有时无,另两个男子随即抽出腰间短刀,警惕地望着屋顶。
谁料浓浓雨雾中突闪过一个黑影,待他们还未看清,“嗖嗖嗖”,几根细针直逼过来,如雨珠般打在他们头顶,直插脑中,他们无从躲闪,就在一瞬间,那最靠近萧衍的男子嘴角流下鲜血,只听短刀落地声,随即三人纷纷倒地,留下萧衍一人目瞪口呆地立在雨中。
此时远处雨中突然跑来一个男子,是四人中唯一的家奴,他走近一看这情形,又望了望萧衍,惊异地叫了起来,正要转身逃走,却被一根细针极其迅速地直穿咽喉,他顿了顿步,又坚持走了几步,却还是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萧衍这才镇定下来,意识到那人是在救自己,忙抬头在雨幕中用目光搜寻那人的身影,却早已不见他的踪迹。他知此处不安全,踩着雨声,步伐匆匆奔向那薛府的后门。
“接着我入了薛府,向薛伯父说了实情,薛伯父便命人去处理了那几个人的尸体。只是说来奇怪,那救我之人武功高强,身形矫健,雨中实在辩不出男女,更看不清面容,他为何救我?我与他又是否相识?”萧衍心中仍有疑虑,却又无从查起。
“怕是江湖人士,或是唐兄萍水相逢之人也说不定,洛州城大,想找一个熟知的人都难,那人武功了得,他若不主动出现,你怕是无从寻找。”薛初古拔道。
正说间,便已到薛府,兮舞一入正堂便朝薛初古拔道:“薛伯父,芷若在何处?我能去看看她吗?”
薛初古拔饱经沧桑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我知你们姐妹情深,她每年都盼着你来洛州,你一来她就欢喜得很,她在莞香阁,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有一样,她久处深闺,涉世未深,今日之事太过心惊胆战,还是不要告知她的好。”
“是。”兮舞朝薛初古拔礼了礼,匆匆忙忙地从侧门出了正堂。至莞香阁,便见回廊上树影斑驳,一个女子斜对着她跽坐,手中抱着把琵琶。
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长及曳地,似身在烟中雾里,似真似幻,三千青丝仅用一支玉簪绾起,淡上铅华。一双眼眸澄如秋水,寒似玄冰。面上不施粉黛,却是冰肌玉骨,冷艳绝俗。只是肌肤间苍白异常,橘红色的霞光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却更显其清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那玉手搭在琵琶上,时不时拨弄两声。
正道是: 美若芙蓉出水,清若姑射仙子。
“芷若?”兮舞看的有些呆了,好半天才轻轻唤了她一声。
薛芷若扭过头,一见是兮舞,先是惊讶,接着眼眶里便浮起一层雾气,看着兮舞走近坐下时,眼角已泛起泪花。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兮舞,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