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睨他肚腹衣裳破了条口子,红色鞭痕隐约可见,又见他脸上紧锁着眉头,一副愤懑难平的模样;且作揖回答之后,马上便泰然伫立,只是双目紧盯地下,显然作了离开的打算。他自己可还有诸多不满,悄窥身后,恩人早泄气转头,看似已不抱希望。苦无他法,于是埋怨大嚷道:“末路舍,又是末路舍,我到底和那厮什么仇怨!”
土地却只是拱手道:“小老无能为力,可否先行离开?”
“去吧去吧,”妙法嫌恶说道,“要你何用。”语毕,土地举杖而起,施重力杵在黄土之上,一声泄愤般的巨响后,遁入地底消失了。
洛秋此时方才走来,不悲不喜,平静说道:“我们得走了。”波一波二遥站身后,低眉侧目,避过妙法张望的目光。
“实在抱歉了,”妙法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不然我把这往生丸赠你,算是你救我出来的谢礼。”才将药丸递出身外,想劝他接下,却已被一手握在了掌心。
“谢了!”洛秋莞尔道。
妙法打了个冷怔,收手耷在腰间,不自禁掂量般摆动了几下,讪笑说道:“收下就好,收下就好。”
洛秋与他颌首笑别,波一波二在远处向他躬身示意。他方才回过神来,木然望其身背,待进了林子不见影踪,才垂头瞄向自己裸露的脚趾,怅然一笑,便仰头望着天际。
复路疾行,洛秋愈发沉默寡言,阴沉的面容恰如这渐渐昏暗的天色。波二倒是欣喜游乐,时而左侧蹦跳远望,时而右侧俯身采撷,将骨朵捧在手心尽力一吹,却是花粉四溢、粉碎成末;便自顾哀怜,垂头丧气走至最末。翻过此山,月以当空,深林幽暗难映月光,他们只得就地取材搭棚暂居。波一兄妹身为鬼魅无须入眠,就一前一后静坐守望。
入夜,下起瓢泼大雨,雨声烦扰,洛秋起身在棚下静坐,亦无言。偶闻四周窣窣有声,星眸四转,仿佛见到黑衣鬼差押赴游魂,其躯澄澈映木,口歪眼斜,骇然目不忍视;欲闭眼,却见游魂怀间有荧荧之火,色正青,擦眼细看,却已不见。
便此静坐整夜,直至寅时方昏昏睡去。
诘旦,雨歇。正午之后,洛秋方醒来,以林间野果果腹后再行赶路。没走多远,就见一处山洼盆地里布满石碑,放眼看去皆是横七竖八,东倒西歪,与森森白骨交错堆放。
“这是什么地方?”洛秋问道。
“此处是乱葬岗。”波一前头领路,又道:“少爷得担心,这里聚满阴气,往前头走就可看到一个山洞,凡人进去了只是死路,若游魂进去,那洞就深无尽头。”
“洞里是什么地方?”洛秋又问。
“便是酆都入口了。”
波一熟路跨过石碑,目不转睛径直而行,没走几步,耳后不闻足音,回头一看,见洛秋正端坐在一块斜立的石碑前凝神细看。遂折身回去,探头一瞄,见那石碑上刻着六个大字:刘君布生之墓。竟无落款,亦无日期。
“布生?”波一疑惑道:“是布生嫂子那个布生?”
“怕是了,”洛秋道,“我听村里人说过,我娘把她小叔子布生葬在了乱葬岗,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举头四望,阴雾弥漫,此景荒凉,周围墓碑再无文字。
“这里是好地方,”波一蹲身又道,“葬在了这里,魂魄入阴间也快得很,恐怕刚葬下就被鬼差抓走了。”
“听你的意思,先入阴间还有好处了?”洛秋问道。
“可不是,投胎轮回都得按序来。这布生应该早就投胎去了吧。”
“但愿如此,”洛秋怅然道,“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娘倒也没说过这件事。”
“许是什么灾害,”波一随口回答,起身往前眺望,又道:“少爷,我们得快些赶路了。”
洛秋反倒踞坐碑前叩首致礼,波一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之前他与我娘相依为命,”洛秋解释说,“我不过是表达谢意罢了。”
再往前走,见累累石碑如人身长,左转右绕,方见那漆黑山洞,欲入,突闻铁器碰撞的清脆鸣响,不绝如缕,淫淫入耳。洛秋四处巡望,鸣声愈近,如泣如诉。波一急忙带他与波二躲至碑后。
“怎么了?”洛秋小声问道。虽不知何故躲藏,但见他却已屏声息气,眉宇紧蹙,神色紧张。
“这是索魂链的动静。”波一小声回道,“切莫再说话了,被发现可不得了。”
洛秋点头不再出声,悄悄透过石缝窥看。此刻鸣响近前,振聋发聩,他捂住双耳,瞪大眼珠,惊见迷雾中走来三人,当中却是个被铁链锁住手腕的女子。观之约莫十七八岁,并不狼狈,随左右走来,婉若游龙。再一细看,见其云髻峨峨,耳边垂下几缕发丝,衬以皓质呈露,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左右一黑一白,身形颀长,头戴官帽,各书四字:左边写“一见生财”,右边是“天下太平”。
只见波一咽下口水,喃喃说道:“黑白无常亲自抓人,我已许久未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