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吞云败退回营寨后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休整了一天后他便再次要求军中诸将准备攻城。这次各位将领再也不愿意听从他的指令,纷纷规劝他暂时休战,带援军和粮草到来之后再行攻城。尚吞云听完这番建议大为愤怒,但此时诸将似乎下定了决心抱团在了一起,无论他怎么催促就是没有人同意发兵再战。
此时营中的粮草又被烧去了大半,士兵们每天只能吃行一顿饭。而援军虽然又到了一拨,但粮草却迟迟没能运来补充。天寒地冻之下,士兵们的怨气越来越大,各营的将领纷纷担心会引发兵变,便一再的来到尚吞云这里恳请退兵。
尚吞云眼看自己连连损兵折将本来就在气头上,现在看到自己仍然手握五万多人却被手下的将领劝说退兵。一怒之下他大声的斥道:“不就是粮草没有到来吗?我们没有粮草,沙州城中难道就有粮草?我看只要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他们早晚也得饿的出城来降。”
一名老将这时毫不客气地说道:“二公子,就怕我们没等到他们饿死,自己这几万人马倒是全部饿死了。兵法上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们几万大军困宥于此却连饭眼看着都吃不上了,到时候万一敌军来袭,士兵们一个个没有力气岂不是坐在这里等死?”
尚吞云冷冷的看着说话那人,但他凶狠的眼神并没能吓倒对方。看着对方眼睛中露出的讥讽之意,他突然冷笑着说道:“就由你统领一万人驻守大营,其余诸军皆随我去附近的城镇抢粮。命令全军,只要附近城镇上有粮食的,一概强行征收过来即可。如若有人胆敢阻挠军士们,格杀勿论!”
营帐内的诸位将领听完了他的命令一时面面相觑,那位老将刚开口说了句“可是军师……”就被他恶狠狠的打断了:“沙洲叛乱,难道附近的镇县就没有附庸着?不要说抢了他们的粮食,就是杀了他们的人也是理所应当。命令诸军,立即出发抢粮!”
除了老将外,其余将领均立刻应诺了下来,随后便走出营帐整军出发了。老将回到自己的营帐后不由得连连叹息,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让书记官走进来替自己写了一封信。随后他走出营帐冲着卫兵说道:“立刻飞鸽传书给凉州。”
坐镇凉州等待着捷报的尚恐热没想到收到的第一封战报居然是求援的,他生气的把信递给了身旁的忽律,然后便一个人在大厅里踱起了步来。忽律看完信后心中很是震惊,口中下意识的吐出了一句:“没想到沙洲居然到了此等境地。”
尚恐热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答道:“是啊,云儿现在已经有了六万大军,却拿一个小小的沙州城毫无办法,真是丢人至极。”
忽律连忙劝慰道:“主公,张议潮绝非一般人物,吞云有些太轻敌了。现在的关键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沙洲,否则我担心其他地方可能会蠢蠢欲动。”
“你是说尚婢婢和尚吞云?”尚恐热轻声的问道。
忽律点了点头。
尚恐热思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现在沙洲战局的最大问题在于粮草,我看应该让甘州和肃州直接供给沙州城下的大军,从凉州转运粮草实在不便。有了粮草大军才能安下心来,仗才能继续打下去。”
忽律犹豫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试探性的说道:“主公,甘州和肃州刚刚把赋税交上来,想来他们也很难再供应的起数万大军的消耗。我看不如由我再率三万精兵星夜赶往沙洲,尽快协助吞云拿下沙洲才是。”
尚恐热摇了摇头,而是提议道:“沙洲的事情交给破奴去办就好了。手握十万大军如果再拿不下沙洲,那就没有任何的借口了。我看云儿脑袋还算聪明,居然想到了去附近抢粮食,说明他还是很用心的。”
这是尚恐热第一次拒绝忽律的建议,而他话中所提到的“抢粮食”正是忽律最担心的事情。但既然主帅已经发话,忽律也只好答应了下来。尚恐热看到了他眼神里的担忧,于是便又接着说道:“军师,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陪我一起去一趟鄯州,现在天气不错,你我二人也去跟尚婢婢会个面。”
忽律心知他口中所说的会面实际上是率兵恫吓尚婢婢,让他不能发兵救援沙洲,从而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拿下沙洲扫除了一大干扰。于是他立刻便答应了下来,并亲自来到了尚破奴的府上传达命令。
尚破奴的家与自己的两个哥哥比起来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他的府上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没有宽敞明亮的大花园,有的只是几间简陋的房子和一个小水塘。此时他正坐在小水塘边喂着水塘中的鱼,看到忽律走进来后连忙站起身来跪倒便拜。忽律看着他心中很是满意,微笑着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把沙洲城下的飞鸽传书拿给了他。
忽律来到了水塘边,看到水塘中的鱼都是小鱼苗,于是便问道:“破奴,见你喂的这么用心,我还以为里面都是大鱼呢。”
尚破奴着好了信,重新来到他的身后恭敬的回道:“严冬即将过去,徒儿想撒一些鱼苗进去,好好的养一养来年才有大鱼吃。”
忽律大笑着说道:“这么几条鱼,又够谁吃的呢?”
尚破奴仍然极其恭敬的回答道:“师傅,鱼虽然少,但危难之时仍然可以救命。正如眼下沙洲城下二哥率领的几万人马,现在每人要是能有一条鱼吃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忽律回头看了看他,这才含笑着问道:“主公命你立刻率军支援沙洲,你赶快去准备吧。”
尚破奴点了点头,但是身子却没有动。
忽律看了看他,便又说道:“怎么了,主公是命你立即出发。”
尚破奴躬下了身子,低声的说道:“师傅,此战到了今天甚为蹊跷,徒儿想听听师傅的看法。”
“蹊跷?你觉得哪里蹊跷?”忽律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丝欣赏的意味。
尚破奴也微笑了一下说道:“师傅,增援的大军已经先后到了两批,但随军押运的粮草却没了踪影,这事不蹊跷吗?”
忽律淡淡的说了句:“说说你的看法。”
“师傅,徒儿怀疑从甘州前往沙洲的路上,一定有沙洲叛军的一支机动力量。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破坏我大军的补给,让我们在沙洲城下纵然有十万大军却也粮草难以为继,最终不得不不战而退。”
忽律眼中的欣赏越发的明显,他轻声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尚破奴斩钉截铁的回道:“二哥已经想办法去筹措粮草,想来一时半会沙洲城下的大军不会在发生什么骚乱。徒儿这次领兵增援,首要任务就是把沙洲叛军的这支机动力量消灭掉。随后再引兵与二哥汇合,集中十万大军,一定能叩开沙洲的城门。”
忽律点了点头,道:“破奴,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张议潮熟读兵法、诡计多端,想来这个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你这一路上还是要多多当心,尽快消灭叛军力量收复沙洲。这雪化后我们还有大事要做呢,千万别在沙洲浪费了时间。”
尚破奴重重的答了一声“是”就打算转身离开了,这时忽律却又叫住他叮嘱道:“破奴,记得为师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志在天下之人,万不可凶残成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唐太宗的这句话才是帝王之理。”
尚破奴点了点头,躬下身去恭敬的说了句“徒儿一定铭记于心”,随后便快步的走出了门去。忽律这时坐到了水塘边的小凳子上,拿过了鱼饵继续喂起了水塘中的小鱼。尚破奴府上的管家这时走到他的身后,极其谨慎的说了句:“大人。”
忽律没有回头,似乎他早已知道来人是谁。他边扔着鱼饵边问道:“破奴最近心气如何?”
管家恭敬的回道:“三公子心怀宽广,每日里除了大帅和大人交代的任务外,其余时候都待在院子里下下棋、喂喂鱼。而且,说实话,三公子经常在属下们面前说大人的好……”
忽律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让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大人,”管家左右看了看后才更加低声的回答道,“属下已经暗查清楚,伏仓这个人是四五年前见到三公子的。当时三公子与安景一起出去打猎,路上因为一些小事与伏仓起了一些冲突。安景一时气不过便与他打了起来,没想到这一打才知道他的武功非常之高。三公子见他一表人才又武艺高超,这才打定主意把他收在了身边。平日里他这个人也不太愿意说话,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的。而且三公子很多机密的事情都是交给他做的,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是非常密切的。”
忽律点了点头,口中却反复的念叨着“安景,安景,这么巧……”
管家这时忙说道:“大人又想起安景了?”
忽律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还真不愿意想起来,可是又没办法。人啊,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管家没有再说话,他对于忽律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一句话都不应该说。忽律对此很满意,他站起身来慢慢的迈着步子走到了门外。此时他的脸上显得是异常的苍老,但他的脑子却在飞速的转动着,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主人对自己似乎有了一丝的不信任。虽然只有一丝,但对于他来说却也是难以心安的。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点什么来补救,否则两人间的裂痕也许会越来越大。
夜深后张淮深走出了山洞来到了山腰处,看着头顶上的一轮圆月他才意识到自沙洲起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几日来繁忙的官道上突然没有了任何的声音,以往每日里来往送信的信使突然间一个都看不到了。此刻他所有的消息还是来源于前几天在官道上抓住的一个信使,从信中他得知沙州城内的归义军再一次大败了尚吞云,斩杀尚恐热大军数千人。更重要的是尚吞云的大军已经没有了粮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狼狈逃离。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昼伏夜出,此时他手下将士们都已经疲惫至极。而远离沙洲也让大家不由得担心沙洲的情形,尤其是家人的情况。但这一消息却让大家都放下了心来,每一个人此时都明白了自己频繁出击的价值。一个个都喊着去继续寻找尚恐热的运粮队,谁都不愿意再待在山洞中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附近突然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让张淮深感到不解,甚至是非常担心。他没有看到尚吞云撤退的大军,这就说明尚吞云还在沙洲城下继续鏖战。于是他开始重新担心起了沙洲的命运,毕竟虽然沙州子弟们齐心协力,但毕竟众寡悬殊,万一哪里有个差池整个城池就将难逃厄运。这种担忧之下他不得不强迫着自己走到了洞外,在寒冷的深夜里好好的思索一下下一步的方向。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急速的跑到了他的身前,用略带兴奋的声音低声说道:‘将军,又有一批运粮的车队来了,马上就要到山脚下的官道上了。咱们的将士们都已经亟不可待的跑去路边埋伏了,只待将军你的命令马上就可以冲下去狠捞一票。”
张淮深听后猛击了一下双手说道:“真的?走,我们赶快过去。”
可是刚走了两步,他又猛的停住了脚步。快速的想了一下之后,他喃喃自语的说道:“奇怪,怎么尚恐热的军队选择了晚上运粮?晚上遭遇伏击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斥候笑着说道:“肯定是前几次被我们打怕了,所以这次想出其不意。”
张淮深这时又急忙问道:“这次粮食有多少车?押运的士兵大概有多少?”
斥候更加开心的笑道:“这次足有上千车,肯定是前面的粮草都被我们劫了,他们才一次送这么多的。我看了一眼,押运的士兵也没有很多,大概两千人左右。”
张淮深突然大叫道:“不对!赶快通知大家撤回来,不用回山洞,我们立即转去另一座山。”
就在斥候发呆的时候,山脚下已经传来了阵阵的喊杀声。一支支火箭飞上了天空,随即便又落到了地面上,不时的有人的惨叫声响彻了山谷。火焰在雪地上仍然蹿跳着,洁白的雪地突然被映射成了一片片的红色。张淮深立即冲了下去,完全顾不上身后斥候的阻拦。他知道危险确是来了,但他无论如何不能丢下自己的将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