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耽在床榻上懵懵睁开自己那双沧蓝色的翦水双瞳时,懵懵之间只看见自己身前正含眸凝睇的呆呆侍立着一个十六七岁左右年纪的白衫少女,少女一见他睁开眼睛,即刻像只嗅觉到猫薄荷清香的小花狸子似的不顾一切的从旁边桌案上的水果碟子里顺手抄起一把水果刀来瞪着眼睛就要向他身上乱刺,幸好离尘早有防备,提前换了把没开刃的水果刀夹在几瓣事先切好的柳橙里面,离尘在厨房里听到动静就急忙冲出来一把拽住千雪手腕,“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他一脸又急又气的用力按着她的头说,“你敢责是知道自己还没长到杀人偿命的年纪是吗,”他好容易连拖带拽的将千雪从洛耽身边拖开,“可是他爸爸妈妈都不是善人,警察不敢让你偿命,他们可敢。”
“哼,可是他现在已经到那个年纪了,”千雪在离尘怀里极力的挣扎着身体,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就是要让他爸爸妈妈一辈子都在失去自己最挚爱的亲人的痛苦中度过。”她在洛耽床边又哭又闹的大喊大叫着说。
“可是你看清楚,他现在还躺在床上养病呢,要不然现在,身上插把刀子的就应该是你,而且你更不值得,他是正当防卫,你死了,连个偿命的都没有,”他说。
“所以我才要先打死他啊,”千雪气急,“反正都是一死,为什么不顺便给爸爸他带个礼物。”
“什么礼物,别胡闹了,”离尘忿然,“小小年纪就动刀动枪的,长大了谁敢娶你?”
“杀了他我就长不大了,”她说,“你不用这么替我纠结。”
“杀了他你爸爸也活不过来,你杀他有什么用。”
“可是不杀他我爸爸一样活不过来,那留着他又有什么用?”
……
“你动手吧,”洛耽在床榻上微微探起身子,伸手从自己的腰带上扯下一串钥匙,钥匙上隐隐缀着一把开过刃的瑞士军刀,“彩蝶当初要不是我父母突然违约撤资,也不至于因为资金链突然断裂而濒临倒闭破产。”
“把爸爸还给我,”千雪声嘶力竭的在离尘怀中挣扎厮打,“我不要你死,也不要你爸爸妈妈死,只要你将爸爸还给我,我给你跪下了,你把爸爸还给我,你要妈妈永远不要离开我……”
千雪“格”的一声狠狠的在离尘腕子上咬了一口,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有气无力的幽幽跪倒在洛耽床边,“把爸爸还给我,”她的眼角间已经噙满泪珠,“要妈妈永远别离开我,”她的脸颊上已经断线的珠子似的盈盈沾染上滴滴滚圆的清泪,“把爸爸还给我,要妈妈永远别离开我,”她在床前声嘶力竭的死死抓着他的衣角,狠命的想要将他的衣衫嗤嗤撕成碎片,但是几万块钱一件的世界品牌,她哪里能够撕扯的动,浑身上下只有颤颤打抖的份,哭闹一阵之后就幽幽趴在床榻边上沉沉昏睡过去。
“她,她没问题吧,”绛贞和伯父伯母一起正从外面替洛耽买了些吃的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千雪在床榻边上没命的扯着洛耽的衣领头发胡乱的又掐又咬,乱喊乱叫,伯父伯母回过头来无可奈何的将洛家和彩蝶之间的恩恩怨怨轻描淡写的向绛贞简单的闲扯了几句,因为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情,怎么解释也不会超过三句闲话:
“彩蝶投拍《迦兰遗恨》时洛家突然撤资,导致资金链断裂,前期投入严重超支,后期缺口过大,账面上亏空近三亿,大小股东纷纷急着抛售彩蝶股票,公司濒临破产,千雪的父母受不了打击双双心脏病突发,一个抢救无效死了,另一个法律上也可以算作死了。”
……
“可是那不关洛耽的事啊,”绛贞俯下身来轻轻的抚摸着千雪身体,想要伸手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送回房间休息。
“哼,别在我跟前假装大尾巴狼了,”千雪懵懵的自昏迷中幽幽醒转过来,“你这只认贼作夫的小花狸子,你父母现在正在天上瞪眼看着你呢,看着你怎么对一个仇人的儿子殷勤奉承,又让人家一脚给踢出来了。”她嗤嗤冷笑的瞪眼看在她脸上。
“仇人的儿子?你是说洛耽,”绛贞心里忍不住“格”的一下,不由自主的懵懵转回头来呆呆看着离尘,看着他沧蓝的眼眸,看着他温柔的轮廓。
“你应该叫沈绛贞的,”洛耽不等离尘开口,心灰意冷的在床榻上惨然叹口气说,“你爸爸叫沈孝恩,你妈妈叫许千蕙,”他说,“十七年前,我父母设计侵吞了你家的汉云房地产开发公司,你父母受不了打击跳楼死了,我父母在襄樊一夜之间一步登天的飞黄腾达起来。”他清澈的眼眸里深深的倒影着她的一袭仙姝剪影,倒影着剪影上那吃惊的眼神和澈水的清泪。
“可是,你们洛家是豪门世家,你爸爸妈妈他们为什么……”她的眼神呆呆的,“你爸爸的公司不是按规矩从家族产业里划出来的吗?他们四兄弟,一人一份,”她呆呆的瞪着眼睛,翦水的双眸,逝水的清泪,十分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的痴呆眼神和目光,一袭黑裙仙袂下最温柔的仙姝剪影,一千四百年了,今生你又已转生在哪户人家?
“洛家家教很严,”洛耽心灰意冷的惨然看着她的眼睛,“他们当年在学校念书时瞒着家人在医院产房里私生下我来,爷爷一气之下就将我爸本来应该分得的那间公司和房子全都收回去了,还将他赶出家门,只在他脚下扔了几千块钱让他不至于在襄樊城里饿死,”他说,“我爸一气之下想把我拴块石头扔汉江里喂鱼,后来是你父母收留下他,让他在自己公司里打工,其实他们也是有私心的,想趁机拉拢洛家这个大客户,谁想到我爸爸他为了跟他爸爸赌气,一口气侵吞下了整个汉云公司资产,还威胁要告发你父母逃税,后来,你父母被逼跳楼之后,你就被送到孤儿院来。”他呆滞的看着她的眼睛,绝望之下,反而微微的笑了,“我这把刀是开过刃的,”他微笑的将刚才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把瑞士军刀轻轻的伸手递在绛贞眼前,“动手吧,”他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风轻轻的在吹,一千四百年了,海风轻轻吹动的沙,蝴蝶依旧狂恋着花,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生的嫩芽和我的……
……
本以为今生你已经不再是个帝子,翻云覆雨,倾尽天下,我也不再是个帝女,六宫粉黛无颜色,生死恩深不到家,但是,帝女花开了,一切却又像是回到了一千四百年前,海风依旧吹动着沙,蝴蝶依旧……千年之后,你又将转生在……
“你早知道了,”她知道他在身后,轻轻的替她撑开着一把淡蓝色的雨伞,“沈孝恩,许千蕙,你何苦这样处心积虑的折磨他?”她说,“我十七年前就认识他了,可是认识你,却仅仅只是在十七个月前,就是在一千四百年前,我在浣溪小榭里睁眼清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也只是他穿着一身龙袍时的嚣张浪荡样子,当年,是你亲手将我送回他身边去的,而你送我回去,却是为了让他将我处死。”
“我爸妈刚从大牢里出来,需要新的身份,”他说,“反正那两个名字已经没人要了,他们顺势借来用用,也不犯法啊,”他淡然摇头。
“你真的是全为了我吗?”绛贞的眼睛微微动了一动,她的一双翦水双眸里淹没着眼前秋水长天中最碧波滚滚的一捧南流逝水,“你根本就不应该知道这一切的,”她说,“除非,二十年前,洛家也曾一样对待过你的爸爸妈妈。”
“我父母的事情,和洛家没什么关系,我知道他很爱你,”他说,“他爱上你已经是神话时代的事了,但是,我也知道他这辈子未必爱的起你,因为对你,爱是可以杀了他之后再去用一辈子痴心的回忆的,”他微微有些爽然惨淡的凝眸看着她的剪影,“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到江边上来,是不是在找这个?”
他轻轻的伸出手来,掌心中紧紧的攥着一只小小玉瓶。
“你,你真的喝过忘川水?”回头的一瞬,绛贞逝水的眼眸和呆滞的目光在她如水的青丝和卷曲的眉睫半掩中所凝结成的美,是一千四百年间从未从他的记忆里消失过的,一千四百年了,他没有忘记她,但是只怕,她今生第一眼看见他时,已经当真是千载相逢,只若初见了。
“怎么了?”他微微有些好奇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无意中在汉江边上的一个泥土堆里捡到的,”他说,“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是你给他写的情书,就一直也没敢还你,怕你误会。”
“误会?”绛贞涩笑,“我这辈子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偷看到那些东西,”她微微有些青涩的凝眸看着他的眼睛,但是还是急急伸手从他掌心里一把抢过那只玉瓶。
“你还笑的出来,”离尘微微有些无奈的淡然看着她问,“现在怎么办,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他父母的命。”
“不管是谁,后果都是很严重的,”她急急打断他说,“就只为了一个女人,会让人笑话一辈子的。”
“我可没打算杀他,”他说,“而且,也没打算过要杀他父母。”
“那当然啦,他们又没将你父母逼死,”绛贞哭笑,“像你这样有爸爸妈妈疼爱的人,平时本来就是最喜欢去孤儿院里充大尾巴狼去的。”
“其实,汉云山下一直有一个传说,”他说,“天上的神仙下凡投胎时,都是一家人一起来的,父母自然会比孩子早些回去天庭里的,”他的眼神一瞬之间微微散播出一道世界上最惨淡的光,“因为人间本来就有七伤七苦,七伤之中只爱最伤,七苦之中只别离最苦,”他说,“虽然是瑶池仙子转世,爱别离的痛苦也一样不会逃过去的。”
“别扯谎了,”绛贞淡淡的回过身去,在眼前滚滚南逝的一江汉水中欲哭无泪的深深蠢动一下眼睛,“你放心,我不会要他死的,”她说,“因为,那太仁慈了。”
“《一江汉水》的票房很好,”他说,“公司还等着你去开庆功宴呢。”
“《一江汉水》的故事本来就编的很好,”她说,“只可惜再好,也只是一个故事。”
“不,其实片子里那条蟒蛇精下到十八地狱之后已经恢复起从前的一切记忆了,”他说,“但是,因为他当时一直坚信自己的父母已经被师兄杀了,所以才蠢笨的根本没觉察到文襄帝和宇文鸢代其实就是他亲生父母的转世。”
“但是故事里的赤练大人和白练夫人当年可是在天庭被灌了迷药,将元神从神体中分离出来,用障眼法变换易容之后才被送下凡去投胎转世的,因为帝释大人根本不想让那条蛇精知道他父母还活着,其实帝释大人这样做并没什么错,”她说,“因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当年已经被帝释大人慈悲救下性命,那他和他师兄之间的恩怨即是化解开了,又有什么意义?”
“帝释大人一直想让他在不知道父母还活着时真心化解开和他师兄之间的恩怨,只是,他太执著了,险些一念成魔。”
“说来说去,你还是怕我一刀把他父母杀了,”她说,“也许我真是幸运的,父母死时,我才只有三岁。”
“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怕他什么时候想不开,拿那把瑞士军刀自己把脖子抹了?”
“他很爱他的父母,”绛贞的脸颊上淡淡的沾染着几滴分不清是雨滴还是泪滴的滚圆水滴,“说不定现在对他,爱也可以是在我死之后用一辈子去痴心回忆的,”她说,“因为只要我还活着,他父母每活一天,都是很艰难的。”
“想要他安心,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离尘微笑,“但是想要他父母安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说。
“其实我现在应该高兴才对,”她微微的噙洒出几滴眼泪,“洛家上下这样处心积虑的排挤陷害我原来是因为这个,”她说,“从前我还一直以为,是因为我长的没有慕云秋水那只小狐狸精漂亮。”
“想让他父母安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说,“当年高长恭用了一辈子来想办法让高纬安心,可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可是我三岁就已经落到了洛家大伯手里,这么多年了,他却一直也没起心要将我推到汉江里去喂鱼,”她幽幽的叹口气说,“不管怎样,爸爸妈妈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凡人的痛苦总是有限度的,”他说,“最多不过百年。”
“去你的,女人二十五就可以从花瓶里抽出来扔了,一百年,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可是花要是永远不从泥土里拔出来插到花瓶子里,”他青涩的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有枝枯叶败那天了?”他说。
“去你的,你打算让我去终南山上当一辈子小龙女吗?”她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又娇又嗔的清澈眼神和目光让他惊惶的连手中的雨伞都险些从手心里溘然滑落。
“他很爱他的父母,”他说。
“那又怎样,他是他们生的嘛。”
“他的父母也很爱他,”他说,“攥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又怎样,他是他们生的嘛。”
“但是,你要是一个贪心的女人呢?”他微微蠢动着眼角,止水波澜的凝眸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很贪心的,”他说,“甚至贪心到,想要趁机将整个襄樊娱乐据为己有。”
“可是他父母可不是傻子,不会让我有机会去做他们曾经对我父母做过的事情。”
“但是你父母也不是傻子,”他说,“他们当年一定将洛少卿设计侵吞汉云公司巨额资产的证据,提前锁在银行保险柜里了,”他轻轻的伸手递给她一只银灰色的小小钥匙,“这是我私下里请十几个私家侦探帮我在你父母生前的一个好朋友那里寻找到的,说不定能够起点作用。”
“可是他这样做并不犯法,”她说,“公司是我父母自愿卖给他的。”
“但是现在他们正一个个的躺在家里悔恨交加呢,悔恨当年没在孤儿院里一把将你掐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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