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走了，就好像他出现时的随意。
苏元依旧坐着。
唐矮子面摊的生意不算差，也不至于坐满，所以始终没人来赶走他。
来这里吃面的人，也不会去注意他，这群苦哈哈的汉子，早已将不多的精力释放在白天的辛苦中，来这里吃碗面，是一天中最后的总结，也是一种慰藉，生活就是这样，单调的重复。
唐矮子开始收拾他的面摊，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他的准备也几乎卖得干净，那副布满摺子的脸似乎也舒张了许多，谁也不能怀疑，钱币在袋子里撞地叮当响，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路那头出现两道身影，有点犹豫有点彳亍，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哪怕是唐矮子摊上那盏枯黄的灯，也掩盖不住两人脸上的惨白。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朱昌鼓了鼓嘴就要开口。
“吃吧。”苏元说。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他们的面前。
也许是饿得久了，又或者是监牢里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一碗面根本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唐矮子不得已，将布袋底散乱的碎屑都倒进了锅里。
吃完了三大碗用咸菜和腌肉煮成的热汤面之后，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两个人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碗。
“吃饱了？”苏元问。
“吃饱了。”两个人像乖孩子一样的点着头。
“那就走吧。”苏元说着，又冲唐矮子喊道：“结账。”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关注过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来历。
唐矮子慢吞吞走过来，认真而又仔细地算着，他的双手缩在长长的衣袖里，身体佝偻着，脸上笑眯眯地，看起来一副很老实的样子，但他说的话却很不老实：“十个银币。”
“多少！”朱昌瞪大眼睛问。
“十个银币。”唐矮子依旧眯着眼睛笑。
朱昌立即跳了起来，大声地叫着，一脸的不敢置信：“我才被关了几天，你的面什么时候这么贵了。”
唐矮子摇着头：“面不贵，还是五个铜钱一碗。”
他又转头看着苏元：“我的筷子很贵。”
苏元也在看着他，苍白而混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点了点头，拿出身上的所有资产，放在唐矮子的面前：“我这里只有五个，剩下的能不能先欠着。”
“没问题。”有如枯枝的手灵活的将五个银币收了起来，速度快到让人怀疑人生，唐矮子脸上的笑容更盛：“像你这么慷慨的人当然可以欠账，欠多久都没关系。”
严老虎的宅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清过，自从他死了之后，围绕在他身边的那群混混就全都散了，因为死了太多人的缘故，这地方再也没有人来过。
大雨留下的淤泥还没有被清洗干净，仅仅不到十天的时间，地上就已经长出了一层杂草。
两个人跟在苏元的后面，缓缓地走了进去。
“苏元。”朱昌像个被抛弃的少女一样，哀怨地叫了一声。
“什么事。”苏元转身。
朱昌刚要开口，另外一个人却制止了他：“我来说吧。”
那个面对着苏元，沉着而镇定：“我和朱昌在同一间牢房，他进去之后，我们有时候会相互帮忙，所以相处的还不错。”
“嗯。”苏元附和着。
“所以当知道他可以出去的消息时，我求他把我一起带出去，他也同意了。”那个人咬了咬牙：“用的是你的名义。”
说句话的时候，朱昌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嗯。”苏元依旧附和。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也不清楚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那个人的脸上有些狰狞：“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那种地方。”
“嗯。”
“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可以用任何一种方法对付我，哪怕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他看起来说得真话，至少脸上看起来很真诚。
朱昌有些紧张，看起来两个的关系真的不错。
苏元却没有理会。
“你们以后就住这里。”他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那个人叫着。
“有事？”
“你不怪我们？”他有些不相信，问着。
苏元依旧没有理会，扭头就要走。
“等等。”那个人又叫。
“说。”苏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出来之后才知道活着不容易，你看起来是个很有能力的人。”那个人用一种哀求般的口吻说着：“所以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好好活下去，至少也要活得像个人样。”
“你不属于这里。”苏元说。
“朱昌把我带出来，我不能一走了之，就算不能给他带来太大的改变，我也不想让他再过以前的那种生活。”
“喂，说话要清楚，我以前生活怎么了，挺好的啊。”朱昌些不乐意，反驳着。
“坑蒙拐骗很好吗？”那人反问。
朱昌顿时就闭紧了嘴，说不出话。
“你叫什么名字。”苏元问。
“我叫孟昶。”
苏元立即就想起了学府藏书楼里，那个像书一样的幽灵般的女人。
“你们占了严老虎的宅子，当然也可以占据他别的东西。”
大门紧闭，两个人脱力一样躺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就像是两块人形的肉。
一段时间之后，力气恢复了一些，两个人慢慢的爬起来坐着。
“想不到说话比干活还累。”孟昶摸着额头的虚汗，有些感慨。
朱昌看着他，有点惊讶：“没想到你很能说啊！”
孟昶摇着头，“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看了看四周，又有些疑惑：“不过这个宅子好像不是他的吧，为什么他能让给我们住。”
“这以前是严老虎的，城北的帮派有个规矩，谁能打赢了另一个人，就可以占有对方的东西。”说到这里，朱昌四处看了看，有些心虚地说道：“杀人，也算是打架的一种吧。”
……
唐矮子的手推车东倒西歪，却总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磨损的轮轴发出吱吱地响。
一座小院子里亮起了灯。
他把车放在一个矮棚里，碗碟筷子等放在那口大锅里，他吃力的端着锅慢吞吞地走到厨房，认真的洗干净，擦干残留的水份，依次地摆好，端起一个小案放在院子中央。
案上摆了几个小菜，一壶老酒，两个酒杯，他悠哉悠哉地滋一口酒，吃一口菜。
李兵从后院走出来，坐在唐矮子的对面，他的面前摆着一杯倒满的酒，他却没有动。
“怎么样？”他问。
“还行。”唐矮子模糊的回答。
“能信任？”李兵问。
“不确定。”唐矮子说：“他是修行者。”
“确定？”李兵耸然一惊。
“我的眼睛还不瞎。”唐矮子说。
“那就算了，他不会同意。”李兵黯然说道：“这件事后，你就离开这里吧。找个地方养老。”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唐矮子说。
“活着总比死了好。”李兵说。
“你们呢？确定要做？”唐矮子问。
“确定。”李兵说。
“你们不会成功。”唐矮子说。
“总要试试。”李兵说。
“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会死。”唐矮子说。
“如果不做，也要死。”李兵说。
“确定他手里有名单？”唐矮子问。
“确定。”李兵说。
“我会在青山脚下给你们找块好坟地。”唐矮子说：“如果你们还有全尸的话。”
“谢谢。”李兵说。
酒尽菜光，唐矮子端着小案走回屋内，漏风的柴门关上了就没再开。
李兵站在院子里，端着一杯酒，慢慢一饮而尽，转身离开，酒杯在他的手中化成一缕细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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