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晓晴约欧阳鸿海见面的地方叫东座酒店。听上去和日本东京到处都是某某银座差不多。
东座酒店位于深南大道香梅路口。对于有车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方便地方。况且,东座酒店正好处在深南大道的中间。欧阳鸿海家住南山,石晓晴住罗湖,石晓晴把约会的地点选在东座酒店,充分体现了她心中对平等与公正的永恒追求。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东座酒店的布局确实很像东京的银座。楼下是暧昧的咖啡屋,楼上是私密的单人间,符合一男一女先在楼下喝咖啡聊天,聊得不好,开车走人,聊得好,立刻开房上去亲密的实际需求,连大门都不用出了。
石晓晴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石晓晴并非这么势利。她约欧阳鸿海来东座酒店的目的当然是谈借钱的事情,但不管是不是能谈成,既然约他来了,那么,她就做好了和开房上去的思想准备。毕竟,欧阳鸿海给了她人生中太多的第一次。包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挣钱,第一次做真正的女人。等等等等。石晓晴忽然发现,一男一女只要以前上过床,那么,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再次上床的可能性就非常大。敢情这上床也好比做生意,和熟人做总比和生人做好。当然,还必须有另外两个条件,双方没有伤和气并且没有其他障碍。现在石晓晴和欧阳鸿海之间就没有伤和气,并且也没有明显的障碍。至少在石晓晴这边,几乎是没有任何障碍。因为她至今没有结婚。
石晓晴谈过不少朋友,但都没成功。其中的原因,用石晓晴在电话里面对姐姐石晓雨的说法,就是深圳漂亮的女人太多了,所以把深圳的男人惯坏了。稍微条件好一点的男人,都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想嫁给他,因此他不必珍惜任何女人。石晓晴心中的好男人标准并不高,她没有不切实际地希望追寻当年对包诗度那样的感觉,只要各方面条件不能低于欧阳鸿海就行了。按说石晓晴的这个要求并不高,如果对方的条件低于欧阳鸿海,那么当初她还不如直接嫁给欧阳鸿海了。石晓晴相信,如果当初她愿意嫁给欧阳鸿海,欧阳是可能与他老婆离婚的。可是,就是按照欧阳鸿海的标准,包括欧阳鸿海的长相,欧阳鸿海的学历,欧阳鸿海的经济状况,以及欧阳鸿海对她的大方和大度,石晓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一个。所以,这个时候,无论借钱的事情谈得怎么样,假如欧阳鸿海想和她重温旧梦,石晓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考虑的。
两个人见面,石晓晴开诚布公地说明来意。
这就是老熟人的好处。不需要拐弯。不需要铺垫。
欧阳鸿海听得很认真。这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就能看出来。
石晓晴说得很清楚,就是暂借一下,存折和她的身份证都可以一起委托欧阳鸿海包管。
“反正出国也不需要带身份证的。”石晓晴说。
“不是不是,”欧阳鸿海说,“我们之间还说这个?你石晓晴我还不了解,别说几十万了,几百万也不需要这样。”
石晓晴笑了。心里想,这就好。
“不过,”欧阳鸿海说,“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吧?”
石晓晴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我老婆把整个公司交给我了,现在我是真正的‘老板’了。”欧阳鸿海说。
石晓晴点头,同时心里想,那不更没问题了?
“所以,我没有私房钱了。前两年订单突然增加,我不得不扩大厂房增加设备,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部填进去了。”欧阳鸿海接着说。
石晓晴仍然点头,表示相信,同时心里暗想,不一定要私房钱啊,公司转几十万也不是不可以啊。
“公司的情况你知道,”欧阳这才说到实质,“美国爆发金融海啸,没有订单了,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辞退员工、退租厂房、应付债主。公司里哪里还有闲钱呀。”
这下石晓晴不点头了,也没有说话,大脑一片空白。她忽然想起孔教授说的话,说这场金融海啸对我们中国的影响是反过来的。美国是从金融行业往实体蔓延,我们中国是反过来的,从实体经济向金融侵蚀,如果这样,那么对我们来说,影响不是才刚刚开始?她又想到了姐姐石晓雨的话,想到姐姐目前的处境。
“对不起,”欧阳鸿海说,“我不是推脱,实在是自身难保。”
石晓晴仍然没有说话,但点了一下头。因为他相信欧阳鸿海说的是实话,她赞同欧阳鸿海说的“自身难保”,并且想到她自己现在也并不比姐姐石晓雨好多少。其实也是自身难保啊。
欧阳鸿海开始劝石晓晴。让她不要冲动。她姐姐绝对不会有事情的。
“如果真有事情,你反而能找到她了。”欧阳鸿海说。
石晓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知道欧阳鸿海说了半句话,如果说全,意思是如果姐姐真自杀了,比如跳楼了,她这边反而得到消息了。就是她这边得不到消息,她父母那边一定得到消息。而父母得到消息不就等于她得到消息了嘛。
“你放心,”欧阳鸿海继续宽慰石晓晴,“她说不定这时候正驾车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呢。”
石晓晴路出一点笑容。她希望如此。
“你看吧,”欧阳鸿海这时候有些神采飞扬了,“等她开累了,说不定她就用移动电话打给你。”
石晓晴笑得明显了,仿佛看见姐姐在美国一个加油站打电话。
“你赶快回家,”欧阳鸿海最后说,“什么都不要做,就在家里等电话。”
石晓晴彻底放松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自己完全不用去美国了,当然也就不必办什么狗屁签证了,更不用借钱存银行开什么资金证明了。
“回家!”欧阳鸿海补充道,“美国人喜欢用座机,也喜欢打座机。”
石晓晴慌张了一下,这就要走,喊服务员买单。
欧阳鸿海挥挥手,让她快走,单由他买。
石晓晴一路小跑到停车场,远远地就用遥控器打开车门,感觉家里的电话正在响起,而打电话的人正是自己的姐姐石晓雨。可是,就在她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那一霎那,石晓晴突然感觉停车场的那边有一个人在注视着自己。
包诗度!
离得蛮远,阳光太强,其实根本看不清,但石晓晴相信那人一定是包诗度!
已经微微弯下的身子又重新直起来。石晓晴依门而立,看着包诗度。她在等,等着包诗度也认出她,然后惊喜地喊她,并且惊喜地跑过来。
为了让包诗度能认出她,石晓晴摘下目镜,又把长发向后捋了捋,以便包诗度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庞。
石晓晴相信,身材或许已经变化,但脸庞的轮廓还是能辨认的。
果然,包诗度认出了她。不,应该是确认了她,认出可能早就认出了,只是不敢确定罢了。
作为包诗度认出石晓晴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他整个身子突然向上顶了一下,从脚尖到脖子,包诗度把真个身体伸展了不少,仿佛一下子长高了。
可不是嘛,石晓晴想,真的长高了一些啊。
石晓晴仍然没动,她继续期待,期待着包诗度奔跑过来。
包诗度奔跑了!尽管奔跑的速度不快,但毕竟奔跑了!
随即,石晓晴的心跳也突然提速,感觉心脏像包诗度的身体一样,猛地王上提起来不少。
但是,包诗度并没有往石晓晴这里奔跑,而仅仅是围着车子绕了半个圈,从正驾驶的位置奔跑到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从副驾驶的位置上引出一个阿姨。
对,是阿姨。石晓晴应该喊她阿姨。
难道是包诗度的妈妈?
有可能。包诗度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他们父子回上海了。难道现在父亲去世了,包诗度又找到他母亲了?或者他母亲找到他了?都是有可能的。
不对。从他们之间眼神和动作看明显不是母子,而更像是老妻少夫。或者干脆像富婆和“二爷”。
老妻少夫往这边走来,离石晓晴越来越近了。石晓晴看得非常清楚。她相信包诗度也认出了她,却不敢正眼看她罢了。
石晓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不得不迅速坐到车里。等老妻少夫走近这里,石晓晴突然一个倒车,把“阿姨”吓了一跳,张口就骂。
石晓晴不予理会,反正也没有碰到,反正她本来就该倒车的,不倒车怎么开走?
石晓晴一踩油门,呼啦一下扬长而去。
一路高歌猛进。石晓晴把朗朗的钢琴曲音量放到最大,并且打开天窗,让激昂的《保卫黄河》响彻整个深南大道。
石晓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闯红灯。不管它了,不就罚款嘛,罚吧。
回到家,一切骤然归于平静。石晓晴突然有些同情包诗度起来。想着他怪可怜的。母亲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家而去,父亲又早早的离世,他一定是渴望长辈的关爱,迫不得已才甘愿当小丈夫或“二爷”的。
不想他啦,见鬼去吧!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还是想姐姐吧。
石晓晴来到电话机旁,查看来电显示。
电话机的位置比较低,石晓晴干脆跪在地毯上。
没有。任何来电都没有。
石晓晴茫然地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手捧电话,做无尽地等待。
她相信欧阳鸿海的话,相信自己一定能等到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不是姐姐打来的,就是其他什么人打来的。这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电话啊。其差别之大关乎生死。
“嘀铃铃…”
电话骤然响起,把石晓晴吓了一跳。
一看来电显示,果真是国际长途。
石晓晴把手搭在话筒上,却没有立刻提起。
她第一次感觉小小的话筒是那么的沉重,仿佛以她之力根本提不起来。
毕竟,这是一个关乎生与死的电话啊!
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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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丁力,安徽人,居深圳。2001年开始写小说,出版《高位出局》《职业经理人手记》《苍商》《商场官场》等长篇小说40部,2007年度中国书业最佳商业图书·新人奖,2013年第六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奖。自由作家。工程师,文创一级。中国科协会员。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