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晓晴终于等到了展示自己权威性发言的机会。
今天是周末。按一般人的理解,石晓晴不用上班,周末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其实不然。对石晓晴来说,区别大着呢。甚至比上班一族的区别还要大。整个日常生活都发生了变化。
石晓晴平常的主要生活内容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炒股票、做美容和打麻将。但证券公司周末不开门,股票市场周末不交易,石晓晴不可能在公休日做股票,这一条自然与平常不一样了。至于做美容,大礼拜美容院倒是开门的。不但开门,而且早早地开门,生意比平常好。可正因为生意好,上班族都赶在大礼拜做美容,所以美容院的老板娘并不希望石晓晴星期天来凑热闹,更希望她在非高峰期间来提高美容院的“人气”。而石晓晴自己呢,反正也不是天天做美容,与其星期天和上班一族排队争位置,还不如等到下周一。所以,石晓晴星期天也不做美容。三件事情当中的两项与平常不一样了吧?
最后一项是打麻将。
石晓晴星期天是打麻将的。但同样是打,方式却与平常不一样。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时间不一样,二是对局的牌友不一样。
先说时间。
由于周末两天不做美容了,时间充裕,打麻将的时间自然不必限定在每天的晚饭之后,而可以提前整整半天,也就是提前到中饭之后,甚至可以打连场,从星期五的晚上一直打到星期六的早上。赶上兴趣大的时候,再坚持半天打到星期六中午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条件许可,牌友当中的某位有本事,通过关系在南澳那边开了一栋别墅,里面有吃的、有喝的、还有拉的和睡的,可以吃了再喝、喝了再睡、睡了再打,后勤保障充分,就可以连续作战,一直打到星期天的晚上甚至星期一的早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这就与平常不一样。很大的不一样。
再说牌友。
平常的牌友基本上是固定的。就她们几个悠闲女性。偶然其中的一个带来一男半女,客串一下,成不了气候,不能改变平常牌友的基本成分。周末就不一样了,平常隔三岔五偶然露面的客串牌友集体亮相,反客为主,加上本来就是基本固定的牌友,只不过平常要上班,没有机会,好不容易逮到到一个大礼拜,自然不肯放过,于是,大家凑到一起,一桌不够了,必须再加一桌,甚至两桌三桌,平常固定的几位美女这时候相当于半个主人,不能再在一桌打了,而是分散到各桌,充当体育比赛当中的种子选手,所以,和石晓晴直接对局的牌友与平常自然不一样。
今天的情况属于吃大餐级的。平常和石晓晴一起打麻将的一个“种子选手”上周一就开始嚷了,说她要为大家介绍一个新朋友,作为见面礼,新朋友在溪涌开好了一栋别墅,吃喝拉撒睡全包,可以玩两天两夜,别墅很大,人数不限,每个“种子选手”可以多带几个朋友,大家玩个够。
石晓晴知道自己门路窄,或者门路并不窄,但她的门路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不想为打麻将这样的事情消耗掉,所以不打算用同样的排场偿还麻友的人情,因此,她并不打算带任何朋友去。不过,想着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过分,如果别人都带三五个朋友去,而自己一个都不带,搞得像不合群一样,也不好,最后,石晓晴只带了王莹去。
之所以要带王莹,有两个考虑。一是因为王莹是女孩,起码是女士,反正是女性,而在这样的场合,女性是受欢迎的,自己带着王莹去参加这样的集体活动,不需要承担很多人情,甚至完全不需要承担人情。深圳的许多场合不是明确声明“女士免票”吗?其二,是因为石晓晴与王莹之间的事情还没完。上次请王莹做美容,石晓晴简单地透露了一下自己的疑问和担心,算是放点口风,观察一下王莹的反应,也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但话并没有说透,退保的事情还没有开口,此事并没有了结,这次带上她,不但可以多偿还一些王莹的人情,而且还可以视机会和她把话挑明。
石晓晴只带王莹一个人,其他“种子选手”就可以多带几个,避免名额浪费。这是上星期就说好的。所以,那天在溪涌别墅,人就特别所。有些人石晓晴认识,有些虽然不认识,但至少见过,面熟。还有一些则完全是陌生的。是朋友的朋友带来的。比如孔教授。
孔教授嗅觉灵敏,很快就发觉石晓晴身边只有女伴,没有男伴,于是,立刻就把目标锁定在石晓晴身上。
孔教授非常有经验。明明心中的目标是石晓晴,却把突破口放在她身边的王莹身上。好比当初上大学的时候,坐在火车上,明明想和对面一个女生搭讪,可偏偏先把自己带的水果给旁边的一个老太太,然后才给那个女生一样。
饭局之前,心急的人已经支起了一桌。但石晓晴没有。她不想搞得急吼吼的样子。她有的是时间,天天打,不在乎吃饭之前这点时间。王莹本来就不喜欢打麻将,这时候见石晓晴不急,她自然更不着急。于是,她们俩站在凉台上说这闲话。
两个女人各怀心事。却小心翼翼地回避敏感的话题。
石晓晴觉得现在不是谈退保问题的时候。反正有整个大周末两天两夜的时间,没必要那么快就进入主题。要等待机会。要创造氛围。要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可是,这话就在嘴边,明明心里一直想着,嘴上却不能说,也是要费劲的。正在这个时候,孔教授走过来了。
“哎呀,好风景啊。”孔教授说。
虽然不认识,但来的都是朋友,即便本周不是朋友,下周也就是朋友了。所以,石晓晴非常友好但不失矜持地以微笑和轻微地点头作回报。
王莹微笑的幅度大一些,具体表现就是目光在孔教授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孔教授受到了鼓励,马上就取出名片,做自我介绍。名片先呈给王莹,然后再呈给石晓晴,并且在呈给石晓晴之后,马上就把目光移回到王莹脸上,仿佛他给石晓晴名片是出于礼貌,而给王莹才是真心。但事实上,心里想的正好相反。
孔教授把笑脸立刻转向王莹的直接理由是王莹回敬了名片,而石晓晴则没有,所以从表面上看,他不得不面对王莹。
“对不起,”石晓晴说,“我没有名片。”
“啊,哈,没关系,大人物都不用名片。”孔教授一边说着,一边阅读着王莹的名片。
“啊,国邦保险。好,金融机构,还美国的呢。好。”孔教授说。
假如说刚开始王莹对教授的热情是出于习惯或商业需要的话,那么现在她肯定是出于真正的开心。
“孔教授是教金融的?”王莹高度热情地说,“还请多指教呢。”
“不敢当不敢当,”教授说,“我是教企业管理的。”
“企业管理也要懂金融啊。”王莹热情不减。
“一点皮毛。一点皮毛。”教授面对着王莹,余光却注视这石晓晴。
石晓晴见他们相互吹捧,聊得热烈,仿佛把她当空气了,突然有一种被人冷落的感觉。想离开,却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小气。这时候只好将目光锁定在教授的名片上。
孔德明。名片上写这。
特区大学管理学院教授。石晓晴继续往下看。
真是教授?在石晓晴的记忆中,教授都是白胡子老爷爷,怎么现在这么年轻都当教授了?难道是副教授?应该不会。名片是“明骗”,要到处散发的,一般的副教授脸皮没有这么厚。难道他根本不是教授,而是地道的骗子?石晓晴这样怀疑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地道的骗子骗人没有底线。
这时候,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到达,离开饭的时间更近了,所以,刚来的人并没有急吼吼地支起另一桌,而是汇集到石晓晴他们这边来,听教授对两个美女高谈阔论。
“很多人对保险人误解,”教授说,“其实在国外,投资顾问是很受人尊敬的。保险经纪人和银行职员和证券经纪人一样,都属于金融从业人员,是白领中的白领。”
教授的声音更加高亢一些,似乎很有献身精神,他的话不是只给眼前两个美女听的,还要照顾其他人,而不管后到的人是不是有意要听他的言论。
不管别人想不想听,但王莹肯定想听。这时候,王莹听孔德明这样说,心都快要跳出来的样子,眼睛闪烁这光芒,脸上泛着红润,恨不能把身体靠上教授的样子,完全忘记了石晓晴的存在。
“孔教授对最近爆发在美国的次贷危机有什么看法?”石晓晴问。
石晓晴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个问题,当然不是因为和王莹争风吃醋。她觉得王莹和她不是一个档次。虽然在这个场合,她们看上去像一对平等的朋友。但不可否认,石晓晴这个突兀的问题有突然插一杠子的嫌疑。说实话,石晓晴是女人,小女人。王莹绕过她和教授热乎的做派让她不舒服。毕竟,你是我“带”来的呀。
石晓晴问这个问题的另外一个想法是想试探一下,看眼前的这个孔德明到底是不是特区大学管理学院的教授,如果是,那么他对这个话题不可能一无所知。
当然,石晓晴下意识里也有炫耀的意思。她从姐姐那里获悉这么多第一手猛料,不找个机会抖露一下,确实是一种浪费。仿佛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结果客人并没有来一样。
教授不得不调整面部的角度,正对这石晓晴,余光并没有注意王莹,而是关注旁边的一圈人。
“次品你懂吗?”教授问。
石晓晴略微愣了一小下,然后轻微地点点头,表示知道。小时候妈妈为了节省开支,还特意通过熟人买次品。比如碰掉一小块搪瓷的脸盆什么的。所以她确实知道。
“次级贷款其实就是‘次品贷款’。”教授说,“简单地讲,就是不合格的贷款。或者说是给本来不符合贷款条件的人发放的贷款。这样的贷款风险等级比较高,属于‘次级贷款’。一单两单无所谓,外国的银行和中国一样,都有一定比例的‘呆账率’,但如果是大量的‘次级贷款’,发生大量的不能偿还,远远超出一般的‘呆账率’,那么就能造成恶性循环,连锁反应,最终就要爆发危机。现在美国就出现了这种情况。简单地讲,就是由于大量的次级贷款引发了一场金融危机。”
虽然是回答石晓晴的问题,但教授的话显然不是说给石晓晴一个人听的。这时候,孔教授似乎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他以为,作为教授,把问题回答清楚不算本事,能用外行人能听懂的语言回答专业问题才算本事。他认为他做到了。所以,这时候教授希望得到石晓晴的喝彩,也希望得到周围其他听众的喝彩。
喝彩虽然没有,但赞许已经有了。虽然是余光,但教授仍然清楚地看到旁边的几位在默默地点头,包括王莹都在点头。可是,石晓晴没有。石晓晴现在想的恰恰相反,她非常希望自己能用一个问题吧教授问道。
石晓晴紧急搜索了一遍,努力把姐姐灌输给她的一些知识串联在一起,从中总结出一个刁钻的问题,让教授张口结舌。
石晓晴这样想当然不是因为和教授有血海深仇,而仅仅是想给自己一个彰显知识的机会。当然,她也想趁机打击一下教授,并不是因为仇恨,她和教授之间没有仇恨,但看着教授这副得意的样子,石晓晴就想打击他。
“假如美国的房地产价格一直维持上涨,次贷危机是不是就可以避免?”石晓晴问。
表面是请教,其实是暗暗较劲。
教授果然一愣。不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是没想到从石晓晴嘴里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显然,这是一个拐着弯才能回答清楚的问题,因此,也是一个需要拐弯才能提出的问题。能提这样的问题,就说明她已经触摸到次贷危机的本质了。那么,教授刚才故意用外行能听懂的语言描述这个概念是不是太小瞧对方了?或者反过来说,是不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毕竟,这里是深圳,这是一个深圳有身份人群的圈子,谁能猜到这里面的人有多大的来头?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教授谨慎地回答,“因为业主可以不断地用转按揭的方式套取现金,支付银行得到本金和利息。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房地产价格不可能无限上涨。而且越是上涨,将来爆发的危机越是严重。”
“是这样的,”石晓晴没有继续提问,而是接着教授的话说,“因为房价上涨伴随着利率上升,而利率上升会增加贷款人的负担,最终还是导致贷款人偿还不起贷款,发生断供。断供的人多了,银行收回房产拍卖给谁?反过来必然导致房地产价格下跌,而且下跌的速速比上涨快。”
石晓晴不是教授,没有考虑用外行人听懂的语言说话,所以,石晓晴说完,最吃惊的不是教孔教授,而是和她一起来的王莹。王莹自以为自己在保险公司工作,按照孔教授的话说,也算是在金融机构工作,属于白领中的白领。平常她和石晓晴的交往中,尽管明确地知道自己在许多方面不如石晓晴,比如同样是有车,但石晓晴的车是宝马,而自己的车是飞度,但至少在金融知识这一块,自己是可以当石晓晴老师的,没想到刚才石晓晴的一番话,明显感觉不在孔教授之下,令王莹吃紧不小。
“开饭啦开饭啦!”下面有人喊起来。教授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吆喝开饭的声音打断,只好抱歉地抬腕看了看表,然后对石晓晴说:“先吃饭吧。”说着,做了一个礼让的动作,非常绅士地让石晓晴和王莹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