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上次在北京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之后,廖老爷子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老人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眼睛里慢慢有了往日的神采,可以与家人进行简短的交流,虽说要在很长一段时间仍要卧床,可全家老小已经是感恩不已了:人依旧,有语言,虽然不多;有呼吸,虽仍微弱;还有被握着的这双被岁月侵蚀的双手是温热而生动的。一切事实都可证明,伟大而神圣的生命的存在。廖永杰在与老父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看着曾经那么威武有力的父亲无力的卧在病床上他的心被切割的七零八落。邢峰专家的一席话让他记忆深刻:医学有时是治愈,但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多些。我们可能治不了病,但我们可以给病人很多东西,比如心理上的关怀、精神上的关怀,这才是医学精神的本质吧。”这也许是医生比较中肯而委婉的建议了。年迈的母亲在父亲的生命里也徐徐退场,这些年她日渐衰老,记忆也大不如以前了,她一脸慈爱沧桑,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脸上条条皱文,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曾经的思路缜密话语不多但一言既出必惊四座的老母亲只能看着儿孙忙前忙后,安分守已地做一个旁观者了。在老伴突发情况的时候,母亲又表现出了她性格里倔强要强的一面,她异常冷静,竟然很快考虑起了下一个问题:“好吧”,你爸爸得了这个病,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带他去北京大医院做检查再确认病情,这样他也许能活几年,可能还会好转呢。”就是母亲这简短的一席话点醒了慌乱中的廖永杰,也间接得将病危的父亲从死亡线上生生拉回来。
身体虚弱的母亲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老伴床前,拉过他的手,轻声细语的问候他:
“老头子,昨晚睡得好吗?
“嗯,睡得沉。”
“呵呵,好啊,看你越来越有精神了,说话声比我还大。”
“你睡得沉吗?”
“香着咧。”
“你是睡仙儿,卓儿随你,能睡咧。”
“在想你的宝贝孙女啦?一天一个电话还不够?”
“孙女挣脸啊!呵呵,她忙,我知道。”
“孙女说了,过几天她就回来看她爷啦。”
“这个小丫头,呵呵,是想她了。”
“说到你孙女你就乐。早饭想吃点什么?阿姨煮得的南瓜小米粥很烂乎,来点?”
“好,那个我爱吃。”
2、廖永杰的生活节奏自父亲患病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只要得空他就会来到父亲的住处,陪他说话为他做按摩,推着父亲来到小院晒晒太阳。老人坐在轮椅上,眯起眼睛仰望着蓝天:“,杰儿,今天气不错。”
“是啊,爸,连着快一周的阴雨天了,今天总算抬头了。”
廖永杰握着老人的手指给轻轻摩挲着。
“过不了几天我就能站起来了,我有这个信心。”老人微弱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的兴奋。这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病榻上的他瘦削憔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布满褐色的斑,但两只深陷的的双眼却像海水一样湛蓝,深邃明亮,看上去很有神,毫无沮丧之色;头发梳得十分整齐没有一丝凌乱,那根根白发如银丝般清晰闪亮,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可不是嘛,您一天比一天硬朗。”
父亲的坦然和乐观无形中向廖永杰传递着一个真理:生命,不是躯体,而是心性;人生,不是年龄,而是心境。廖永杰感到心中一热,他更紧的握住了父亲那双枯瘦的手。小时候他被这双手有力的举过头顶,是这双手为他遮挡风雨,在他失意的时候,是这双手给予他坚定的慰藉,如今这双苍老的饱经风霜的手正无力的躺在他的大手中,接受他曾给予的安慰和力量。
“我还没活够,老天不会那么快就收了我。”老人说完给了他儿子一个固执的笑,他又开始兴奋的谈着各种治疗方案,尤如一个企业家谈论各种新的商业机遇。
“当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时,怎么都是赚了。”这是老人经常说的一句话。
每当廖永杰打开这熟悉的家门,扑面而来的是愉快、熟悉的气息以及唯一的强有力的希望。谁知道呢?也许这一次,生活和父亲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一个子孙们惊讶不已意想不到的玩笑而已。
恢复中的老人兴致很高,话也变得多志来。廖永杰轻声提醒父亲休息一会儿。老人就很听话的闭了嘴,点点头微闭起眼睛。望着老人渐渐红润的脸庞,廖永杰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慢慢落实,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似乎要将多日来积聚的恐惧和不安也随着这口浊气一起呼出消散了。廖永杰重新为父亲整理好了盖在膝上的毯子,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回到客厅。
3、吕英正往新插到花瓶里的鲜花浇水。
这段日子她得空就来,还会捧一束当天的应季的鲜花。她知道婆婆喜欢花香,看到鲜花会特别开心。按说吕英已经和廖永杰离了婚,她可以不再理会这家人的家务事,但她心中就是搁置不下俩位慈祥的老人。就算离了婚俩位老人也没把她吕英当外人,一如既往待她像女儿一样亲,这里面的情感让吕英她理不清。吕英摆弄完鲜花转过身来,看到廖永杰就站在身后。
“爸睡了?”她问。
“养神呢,他老人家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
“是呢,卓儿过俩天就回来了,到时爸不定高兴成啥样。”
“闺女还是跟妈亲哪,她要回来都没告诉我。”廖永杰戏谑道。
“她有事还不是都找你商量,我也没吃啥醋呢。”吕英说完笑着看了一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是曾经和她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男人,那个曾经豪情满怀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男人。岁月就是一条河,冲刷着曾经年轻的肌体,这些年他们都在慢慢变老,男人脸上的皮肤开始松垮,曾经浓密的头发也变得稀疏,他的鬂角啥时候有了点点白发呢;而她自己,一头长发里不知何时隐藏着一片白?他们曾经患难与共,上要顾老下要护小,承担着家庭给予的责任和重担,年轻的他们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变老了。吕英看着男人,眼前这个男子似乎不是和她曾经相守近二十年的那个男人了,自老爷子生病之后,他不离左右的陪伴,小心的侍候着他的父亲,为他洗头洗澡、擦拭身子、喂药喂饭,小时候父亲为他做的一切,在这些日子里他似乎想要统统回报给他,他是那么细致入微而又淡定自如,即使发生惊涛骇浪他也能驾驭自如;他一改以前粗声大气说话,弯下腰来细声细语和父母交谈;他几乎推卸掉所有的应酬而一心一意的侍候他的父亲,为了父亲的健康,或者说一种宿命的笃定,他甚至戒掉吸烟!可记得为他的烟瘾他们吵过多少次;他热爱上了锻炼,每天上下班弃车步行。他全新的变化让她吃惊不小,甚至让她忘记了他们曾经严重的怨怼、冲突和那无奈和眼泪。他们因何而离的婚?发生的一切都如此的恍惚和不确定,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她甚至觉得那一刻的决定有些冲动和荒唐。
“累了吧,坐下来歇会儿,我说你不用每天都跑过来,家里有我呢。”廖永杰的话把吕英拉回了现实,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手不知放在何处。他的沉静使她有些不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还有这个男人现已经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廖永杰把吕英拉到沙发上,递给她一杯水:“歇会,我有话跟你说。”
吕英顺从的坐下来,她轻饮了口水,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嗯,你说吧。”
廖永杰拉过餐桌旁的一把椅子,在吕英对面坐下来:“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开心的事,你听了也一定高兴——咱闺女有心仪的人了。”
“真的吗?这事我一问她就说”不急不急”,闺女主意正得很。她还是向着你,愣是一直都没和我说这事呢。”吕英嘴里嗔怪着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芒。
“闺女心仪的人,我见过,你也认识。”廖永杰突然一句。
“我也认识?谁呀,呵,你先别说,我猜一下。”吕英彻底兴奋起来,她眨着眼睛如数家珍:“卓儿上次回国,和老杜家儿子见了一面,老杜一家特满意,他儿子也表现得挺积极,当时就要了闺女的电话,不过闺女跟我说她没感觉,会是小杜?”吕英探询得看着廖永杰。廖永杰笑着摇摇头。
“你别告诉我,我再想想”。吕英像个孩子一样又开始如数家珍了。廖永杰全部都摇头。她有些不解了,双手一摊:“你见过,我也认识,我这说了有一个连了你都否定了,那我真想不出来了。”
“是卓儿的导师,齐澜教授。”廖永杰一字一句非常认真。
“什么?”吕英“呼”得站起来,她满脸诧异,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廖永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怎么可能?这个导师年长许多,你就任由闺女胡闹么?”
“我倒觉得挺般配。”廖永杰不紧不慢的说道:“齐澜教授是年长了咱卓儿许多,除此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年长怕什么?知道心疼人,咱闺女生来就像一匹小野马也只有齐教授驾驭得了,她也只认这人。上次爸去北京,齐澜忙前忙后,我知道他并不是取悦而是确确实实在替卓儿分忧,要不是他,咱闺女早从国外跑回来看她爷爷了,是齐澜安抚好让她安定下来,女儿跟我说了很多,这些年追她的男人数不过来,她一个也没看上,她告诉我,齐澜给了她许多精神上的东西,他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不是常人能体会和驾驭的。”
廖永杰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阵,但见吕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他吓坏了,赶忙走上前去把吕英搂在怀里:“你怎么哭了?你想想我说的,还有谁家孩子能配得上咱心气那么高的闺女?要相信女儿的决定不是草率的,她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女儿快乐,我们做父母的应该支持她,你说呢?廖永杰轻拍着吕英的肩膀安慰着。
“这个疯丫头,都让你给惯坏了。”吕英抽泣着。
“你这是同意了?谁不知道卓儿有个开明的妈妈。”廖永杰笑着说道。
“不同意又能怎样?卓儿的脾气跟你一个样,倔强得很,你想想看,她决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唉,我们这做父母的,只有知情权没有参与权!”
“卓儿大事不糊涂,这个——随你。”廖永杰为吕英添了一杯水体贴得递给她。
“你们是说我孙女有喜欢的人了?”小院中的廖老爷子朗声问道。这着实吓了廖永杰吕英俩人一跳,他们齐齐站起来走向屋外,但见老人自推着轮椅来到了门前。廖永杰赶快走过去推着老人进屋:“爸,您不是睡着了吗?您都听到了??”
“听得真真的,你爸我还没糊涂。小吕,你为什么板着一张苦瓜脸”?老人目光转向吕英。“不就是大几岁嘛,古人早就开了这个先历,他们都过得好好的,怎么到了我们卓儿这就行不通了?”
“爸,我——”吕英无言以对。
但不得不说老人的一席话确实给吕英打了一针安慰剂,她和廖永杰一起把老人抱到床上。
“告诉我的宝贝孙女,这次不要一个人回来,和那个齐教授一块儿,就说是我邀请的。”老爷子中气十足得说道。
廖永杰和吕英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