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庙街，归林居。</p>
这是阆中规模最大，味道最精美的餐饮楼。</p>
封弋与赵无忧倚窗相对而坐，窗外日光倾城，春和景明。</p>
封弋点了一碗“阆中四绝”之一的牛羊杂碎面，早已吃完，借着喝茶的空闲时间，望着繁闹市集大街车水马龙以及川流不息的过往人群。</p>
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大周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p>
赵无忧胃口大开，像是饿鬼投胎般的先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阆中四绝”，却尚未吃饱。</p>
接着又叫了由蜂蜜抹香油烘烤而成的四对鸡翅，左右双手挥舞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好奇地看着封弋的侧脸。</p>
她打心底里想看清楚、看明白封弋到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来自于哪里，为何懂得那么多学问。</p>
这么多秘密，她暗自决定要尽快挖掘出来。</p>
另外，也不知为何，她在封弋面前，不做作，不矫情。每一个动作、第一个表情都非常自然、大方，没有一丝的刻意改变。</p>
也许这就是缘分，注定他要成为她的先生，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p>
回想起刚才两人打短工赚钱的趣事，美目异采涟涟，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可爱至极的动人笑意。</p>
早上，赵无忧随着封弋一直沿着武庙街连问了好几个行人，才终于在中天楼附近找到了阆中最大的药店“妙春堂”。</p>
两人轻盈入内。</p>
封弋没说要做什么，赵无忧也没问为什么。</p>
她只是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心里有些纳闷：“一大早地来到药店，难道是找短工做？可是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啊。”虽是一头雾水，一脸懵然，但她对封弋是绝对信任。</p>
封弋转首轻轻拍了拍赵无忧的手臂，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对着掌柜报上姓名，指名求见药店老板，这是他想出来又轻松又快捷赚钱的最佳办法。</p>
掌柜见二人气质高雅，想必来历不凡，不敢怠慢，亲自迎接，然后又带着封弋与赵无忧进入内宅。</p>
这是一个呈“串珠”结构式的三重四合院，左右对称，前后互通。其中以中院最考究，木刻砖雕彩画，营造出古朴苍劲的意境。</p>
来到中院宽敞开阔的主堂门口，掌柜入内禀报。</p>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岁年纪的白发老头亲自走出来，相貌清癯，仙风道骨，慈目和善，神采奕奕，很有礼节性地在石阶上迎客。</p>
随后领二人入内，分宾主坐下，小婢奉上香茗后退出堂外，剩下他们三人。</p>
据打听到的消息，此店主叫宋令文，在阆中享有较高的医德威望，人称“宋一针”，据说其针灸之法已到达出神入化的地步。</p>
宋令文劝茶后，开门见山道：“刚才听管家说，龙小兄想和老夫做一笔天大的交易？”</p>
封弋呷下一口茶，点一点头，好整以暇地道：“不错。一卷处方一两银，童叟无欺。”</p>
自此，赵无忧才明白封弋的赚钱之道，心里暗道：“难道先生也是一名大夫？”</p>
宋令文饶有兴致地看着比同龄人略为早熟的封弋，道：“何人处方？”</p>
封弋平静地道：“药王。”</p>
乍闻“药王”二字，不仅是宋令文，连李无忧都惊呆了。</p>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p>
但是，药王孙古道的一处方怎么会这么便宜？</p>
那可是无价之宝啊。</p>
宋令文失声道：“当真？”内心有些激动，声音有些轻颤。</p>
封弋嘴角溢出笑意，道：“据闻宋大夫悬乎济世、医德双馨，堪称医术界楷模。在下这里正好有家传医著珍物《大医习录》总论一卷、针灸二卷，今日可馈赠于您，一是可供宋大夫研究学习，二是希望藉之传承下去，行医济世，恩泽后人，也不枉费药王一番心血。至于一卷一两银子嘛，就算作是在下的润笔费好了。当然，是真是假，宋大夫一看便知。”</p>
《大医习录》是孙古道的心血医典，有感于当时方药本草部秩浩繁，仓卒间求检不易，乃博采群经，删繁去复，并结合个人经验而撰成，完本共计三十卷。</p>
自孙古道飞仙之后，《大医习录》书稿便一直存放在药王谷，封弋阅读过上百遍，早已能够倒背入流，于是抽取医著中的几小篇针灸之法的精华内容说了出来。</p>
宋令文大为心动，眼睛一亮，他做梦都没想到过能得到药王医书，既兴奋又期待，急切的道：“事不宜迟，那就烦请龙小兄到老夫书房挥笔疾书。”</p>
这就样，封弋与赵无忧被带入书房。</p>
轻轻关shàng mén。</p>
封弋对赵无忧吩咐道：“赶紧磨墨，我说你写，男女搭档，干活不累。”</p>
赵无忧眼睛明亮至极，由衷赞道：“先生，你这个主意真好。”</p>
封弋笑而不语。</p>
赵无忧熟练的铺纸、磨墨、润笔，一切准备就绪后，有些激动而兴奋地请示道：“先生，可以开始了。”</p>
封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p>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二人首次合作的默写手稿终于大功告成。</p>
封弋拿过来一看，眼里放光，喜道：“公主的小楷写的真漂亮，对得起这三两银子。”</p>
赵无忧睁大眼睛，眉飞色舞地嘻嘻笑道：“是真的吗？先生是头一个夸奖我字写的好的人。先生，你最好了。”</p>
她忽然发现跟封弋在一起说话，做事，都很容易开心。</p>
封弋看着她清亮、欢喜的眼神，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心里越来越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公主。</p>
一些传记、野史所描写的绝大多数公主，基本上都是刁蛮、任性、脾气大的性格，而她完全不相符合。</p>
事毕，宋令文拿到手稿之后，不仅对内容感到惊喜，同时也对字体非常欣赏，兴奋不已的还多给了二两银子。</p>
二人互视一笑，均有如释重负，轻松得欲高歌一曲的悦愉感觉。</p>
出了妙春堂，赵无忧站在大街上，拿着银子，眼里充满了喜色，不由自主地蹦跳起来，叫道：“先生，你真不起。这可是我自己第一次打短工赚回来的钱。”</p>
看着彩蝶飘舞的赵无忧，封弋也很开心地也笑了起来，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轻声说道：“彼此，彼此。”</p>
从“妙春堂”出来后，二人便经路人介绍，找到了“归林居”祭五脏庙。</p>
半晌过后，封弋从沉思中醒过来。</p>
视线从市街上某处收回到场间，望向坐在对面仍在啃吃鸡翅的李无忧。</p>
忽然看见小姑娘睁着美丽而清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不解地问道：“你这小姑娘，吃东西就吃东西，怎么一直看着我这个小老头废物干什么？”</p>
赵无忧嘴里啃吃着鸡翅，含糊不清地道：“咱们说好的，我道完歉，你就不记仇。先生，你身为老师，怎么可以出尔反尔？”</p>
封弋莞尔一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p>
赵无忧笑嘻嘻地道：“先生，你好帅，好有才哦。”</p>
封弋一口茶水差点喷出，笑骂道：“别拍马屁。有事好好说话。”</p>
赵无忧笑容渐渐收敛，强压下心头的兴奋，装作漫不经意的问道：“太医院国手孟冼，先生可曾认识？”</p>
封弋没有回避，坦然答道：“那是我二师兄，未曾见过。”</p>
赵无忧眨了眨睫毛，美眸滴溜溜转了几转，含笑道：“那无忧的师公是谁？”</p>
封弋暗赞她机灵，但是这个问题却让他很为难，露出一丝苦涩无奈的神情，道：“呃……我没有师父。”</p>
他是孙古道的入室弟子，却不是以师徒相称。</p>
接着又道：“我还没答应收你为弟子，你不可以难攀关系。除了医学，我真不知道可以教你什么。想必公主你对医术应该也没有太多兴趣。”</p>
赵无忧皱皱可爱的小鼻子，双手扔掉鸡翅骨，向他扮个鬼脸，旋即又露出甜甜的笑容，喜孜孜地道：“谁说我对医术不感兴趣了？坦白说，自从知道你是药王的弟子后，无忧更加坚信没有看错人，也就更加坚定地想认为你为先生。”</p>
封弋灵机一动，嘴角溢出一丝难以言明的笑意，道：“如果你铁定要拜我为先生，也不是不可以，除非……”</p>
赵无忧眼睛睁大，眸子更加明亮，有些按捺不住的急切道：“除非什么？”</p>
封弋装作漫不经意的道：“除非你在四天之内能够熟记《大医行录》完本，并能够流利在背诵出来。”</p>
赵无忧倒抽一口凉气，强烈不满地道：“先生，不带这样玩的？这明显有些强人所难。七天行不行？”</p>
她早上写完三卷内容，手都写酸了，更何况是要熟记三十卷？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背书了。</p>
封弋摇摇头，含笑道：“三天。”</p>
赵无忧秀眉扬起，露出亮晶晶的小虎牙，不服道：“怎么还减少一天了？我强烈抗议。”</p>
封弋不理她的叫嚷，轻描淡写道：“抗议无效。你再说就减少为两天。”</p>
赵无忧颓然道：“我……”</p>
封弋微耸肩膀，好整以暇的道：“做不到，就取消。”</p>
赵无忧杏目圆睁，鼓起小脸，像头小老虎似要咬人，咬牙道：“算你狠，三天就三天。”</p>
封弋心里颇为意外，脸上却是淡然自若的一副欠揍神情，油然道：“既然你如此坚定，那么就从今天开始。”</p>
赵无忧恨得牙痒痒，愁眉苦脸的道：“什么？今天都快过去一半了。能不能从明天开始？”心里却是无比后悔，难受的要命，暗道：“早知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四天。”</p>
封弋迎上她美丽而变化多端的眸神，心如止水，面无表情，断然道：“不行。严师出高徒，要想拜我为先生，就得听我的。”</p>
赵无忧为之语塞，露出苦涩的神情，轻咬下唇，低声道：“那能不能换个要求，在这三天我每餐都要吃三对鸡翅？”</p>
封弋一怔，不得不回道：“这个……可以有。”</p>
赵无忧玉容瞬间从悲转喜，挥起小拳头，高兴地叫道：“耶！”</p>
封弋唇角露出一丝好看的笑意，默然无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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