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带流浪小哥搬进小屋。他的那一堆破破烂烂的行李铺在床上,看似寒碜,但总算是一个小家之床铺。就这样吧。这也算是新的生活。但愿他的生命会从此放光。我从衣兜里摸出300块钱,递给他,“拿着,买一个便宜的电饭煲,买2斤挂面,买5斤大米,买点咸菜,自己做饭吃吧。隔几天,我过来看你。”
他眼泪汪汪,双臂搂着我的脖子,他叫了一声:
“大叔。”
我对他说:“别叫我大叔,叫我黎哥。”
他摇摇头说:“黎哥,那你也是我心目中的长辈,你是我的恩人。”
一听这话我眼泪不由得下来了,他也不禁哭起来,我拉着他的手说:
“我先走了,我真的还会来看你。”
流浪小哥紧紧攥住我的手,视线穿透我的眼睛,他依依不舍地说:
“我等待黎哥。”
我的心,一阵一阵的酸痛。
流浪小哥伫立在小屋门口,望着我远去的背影……
我回到了我租住的小屋,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拧开门口旁边的公共水龙头,打了一塑料桶水,用电饭煲煮挂面。我几乎每天都这样吃。隔天我会去附近超市买几个馒头和两袋榨菜吃。
第二天早上7点钟,——晨雾悬挂在商铺林立的屋顶上,我沿着横七条街道和着上班早高峰的人流步行到地铁——亦庄开发区地盛西路3号院,我要去这里的写字楼上班。这次我的工作绝对是崭新的:保洁。没人会相信曾经的主编做保洁,然而,我开始做了。也没人会认为我这是作。作什么,没人会这样作秀。这是实实在在的作,月薪1800元,物业经理安排我每天负责打扫将近七千平米的地下车库。这幢写字楼之前商户入住少,地下车库多半车位闲置。今年,随着商户不断入住,物业公司要对地下车库实行每日清洁管理,因此需要招聘一名保洁专门打扫。我有幸担当这一重任。这个地下车库已经启用多年,但一直没有安排保洁打扫。偌大的车库满是胡乱堆放的杂物,地面积满了灰尘,男女两个厕所的粪便池被卫生纸堵得严严实实。马桶水根本无法冲下那些死死粘结成的卫生纸团。我不得不戴上上塑胶手套蹲在马桶槽边一点一点地挖出那些卫生纸。
这男女两个厕所,让我腰酸腿疼地折腾了整整一天。
接下来开始清理整个车库地面的杂物和灰尘。我先把各个角落堆放的杂物集中放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接着用扫帚清理浮在上面的灰尘,下一步开始用墩布擦地板。但是擦地板这一环节,估计够我一人擦一个月,而且前边擦完,后边又有汽车轮胎深深地印上轮胎土印。物业公司的经理不时地检查我的进度。每次他眼见我抹着汗水一丝不苟地打扫,毫无消极怠工,几次夸我:“还是老同志干活实在!”
而我就当这是劳动改造。
因为我犯下了滔天罪行,要不老天不会这样惩罚我!在杂志社曾经混了5年的我,如今这般狼狈,难道不是上辈子犯过滔天罪行吗?
——————————————————
立好终于甩掉了幂幂。我买了两瓶青岛啤酒,在我的小屋里和他共饮,他连连抓头发:
“咋整?咋整?”
他目视着我,说道:
“看着黎哥也这样,心里难受。”
我总是关爱着井立好,还有在通州那边住着的流浪小哥,我说:
“为荡去不爽的心情,喝一口!”
立好不善言辞,如今话更少了。我极力开导他,劝他不要灰心丧气,要提振信心,积极面对生活,规划未来,他拿起酒瓶叫了一声:
“黎哥。”
我轻轻一笑,也拿起酒瓶,酒瓶碰酒瓶,说:
“以瓶代杯,干杯。”
立好依然满脸迷茫。
两瓶酒喝完,我和他,不时地面面相觑。
他燃气一支红塔山烟,说:
“黎哥,可惜你那么厉害的文笔了,做保洁,真让我难受。”
我半天才寻思到回答他的最佳说法,轻声说:
“这下该好了。”
立好问:“有什么好事了?”
我淡然一笑,低调说:
“这是命,我该有这么一段经历。”
随后立好问我:
“不会是黎哥也出了状况吧?”
我摇摇头说:
“没有,立好。”
立好像是有些怀疑,又问:
“做保洁给工资吗?”
我说:“给的,一分不会少,立好。”
立好笑了一下。
真的,月薪1800元,一分不会少!物业公司经理绝对不会压榨我,那么任劳任怨,他不会坑我工资的。而我也对这份工作感到轻松愉快。但是,那些烦人的想法,远大的抱负始终萦绕在我的头脑中:担心一天天就这样耗过去,一无所获。这一担心打压了我那百折不挠的斗志。我赶紧求助于立好满怀激情,开启新的未来。
现在,我是一个光荣的保洁,一个不和文字打交道的小老百姓了。那些刁钻的、苛刻的、吹毛求疵的、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老板,他们对我再也没有任何用场。我拿得起,放得下,一辈子咬文嚼字混成这样!还有脸充当文人!
地下车库中,一切全都没有了,甚至连争斗也没有了。就这样,我对轰轰烈烈创事业的兴趣突然淡薄。渐渐地,我再也不能幼稚地把自己想象为创造惊世骇俗的牛逼人物。我不再匆匆地行走在风风雨雨的人生角逐中,财富和荣耀也就那么回事。所以,要重新投身于我梦寐以求的、由这令人伤感的打拼游戏所制造的故事中去,其障碍是不少的。但是,我在北漂的信心中,找到了——而且还在继续寻找,尽管我跳出了职业选择的窠臼——僵死的路径。
我一会儿感觉苍白无力,一会儿又突然不忘轰轰烈烈创事业。而现实的骨感让我精神惨烈。谁都无法想象到一个曾经的主编落魄到今天。就这样吧,听天由命,乖乖地度日子,总会耗到死的那一天,眼一闭,啥都过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