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睡前最后一次收到的明婉来信,纳兰蓝涩涩地放下碗:“大哥,我想先写封信。”
太女大婚,举国大庆。整个曌都的红妆映红了天空,整整一天的盛大仪典,直到残阳铺地,大地一片金红,整个仪典才堪堪进行到了尾声。
这一天的纳兰蓝,金红色繁复高贵的礼服映照出万丈霞彩,无脂粉都能艳如朝霞的面容在整个天下无可争锋的妆点下绽放出震碎人灵魂的美丽。
这样的一份美丽,让六名风采各异但同样在这一天美到让雄狮怒吼、让蛟龙腾渊、让花儿羞涩、让明月掩面的男子在红绸的另一端下轿,抬眸看向这一生共同所属的妻主时,不约而同地目眩神迷。
无关情爱,真正的美,本就直击人的心灵。
六夫郎心思各异地在主殿与纳兰蓝行过礼,一身红妆分乘六顶最高规格的宫轿,往各自的宫殿而去。
如今的安园,已经按制改回了“大安宫”。墨色红云金字的硕大牌匾端挂在巍峨的宫门上,宫内处处红灯高挂,烛火通明。
六个玉牌摆在托盘里呈了上来,纳兰蓝一眼也没看:“让他们各自休息,本宫累了。”
一个也不招寝。
次日天还没亮,六个红衣男子风采各异地按制准时来到主院拜见妻主。纳兰蓝端坐在主位上喝了他们敬的茶,起身带着他们去拜祭宗庙,亲手在玉蝶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
这是上一世,她欠他们的名分。
走出宗庙的那一刻,她当着其他五人的面回头看向面色明显憔悴不堪的花辞:“恩旨已经都给了你们,我最后再说一遍:不要对我用情,否则痛苦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花辞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一分,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就要站不住。霍飞看不过眼,抬手扶住,隐忍着看向纳兰蓝:“殿下何必欺人太甚!我等一心为国,站上这六郎将之位,也并非人人都是因为觊觎殿下!”
“不会最好。”纳兰蓝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一句话都不多说。
泊牵、希音、夜寒脸色都不好看,各自或苦涩或清冷,玉琳琅站在队伍里冷眼看着,完全不为所动。
拜过宗庙,纳兰蓝带着六位夫郎进宫拜谒太上皇。
太上皇的脸色比花辞还苍白,语气里的严厉都无法维持:“听说你昨夜没有招人侍寝?”
纳兰蓝看了她一眼,走上前抬手为她缓解病痛:“你这么操心了一辈子了,还不累?他走了,你伤心也是应该,我又不笑话你。”
太上皇甩开她的手。
纳兰蓝默了一会儿:“你想什么时候走?”
身后的六夫郎多半都已经惊住,只玉琳琅和夜寒各自神色不明。
太上皇喘着气不说话。纳兰蓝又道:“那行,随你吧。不过我怕死,这回你死我就不叫春明回来了。云帅的尸身要还在,我给你放身边。”
太上皇怒道:“整日的胡说八道什么!”
纳兰蓝撇了撇嘴:“在我看来,那些没道理的死规矩都是狗屁!你看我,你说,我是我母皇和谁生的?”
太上皇气得拍桌子,纳兰蓝仰天翻白眼:“行了行了,临死还操心我的洞房,累不累你?不就是怕我不给你留后?你放心,我指定给你生一个!”
太上皇果真停住了发怒,一双眼锐利地盯着纳兰蓝,喘着道:“你当真?”
纳兰蓝袖着手:“你都要死了,我当不当真地,你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检验检验?”
身后,六夫郎脸色一片青紫。玉琳琅忍无可忍:“殿下!不可无礼!”
纳兰蓝斜了他一眼,不计较地抬步离开:“林子墨,通知礼部准备太上皇丧仪!”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已经不欠他们的了。
太上皇果然在当夜辞世。纳兰蓝也不食言,真把罗去云的尸骨摆进了太上皇的棺材里。生不能同寝死同穴,太上皇死前并没有给她留下旨意坚持不许,敢说不是打心眼里赞同她这么做?
哪个女人不想跟自己一辈子放在心上的男人在一起?
皇帝薨逝,全国哀悼三月,丧仪也该办足九天。但太上皇留下了遗旨,除了将手下的亲卫、私产、所有势力统统交给当朝太女,还说了,她已经是卸位的皇帝,不愿跟在位的皇帝办同等规格的丧仪,让给她降格,停灵只三天就下葬。
三天,棺材里早去了一天的罗去云不至于过早发臭被人发现,刚刚回了黎国的春明也来不及听到消息以后赶回来。
给太上皇下葬时纳兰蓝想,这真是个矫情的老太太。
大婚接连着大丧,停了整整五天的朝会重新开启时,曌国已经没有了太上皇、没有了皇上,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争位的皇室公主。
纳兰蓝头戴女帝冠冕、一身金红色的朝服危坐朝堂之上,收到的第一本联名奏折,就是让她称帝的。
礼部尚书魏同知奏拜:“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太上皇薨逝,皇上修行不回,万民翘首,望太女殿下早日称帝!”
百官们跟着齐齐俯身:“请殿下早日称帝!”
纳兰蓝高高在上地瞧着这些朝臣,行,心挺齐的啊!看来罗去云死前没少干事儿,把自己的手下全拧过来了哦!她就说曌国人普遍爱国爱到卖身卖老公都不卖国,怎么春明争位突然就一呼百应、风起云涌,合着全是这位早该在二十年前就嗝屁的老帅在背后推动呢!
也就看在他没玩太大又及时收手的份儿上,她亲手把他放进了太上皇的棺材里。要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她不但把他死了也烧成灰搅进茅坑里,跟着跳腾的所有人谁也别想落好儿!
不过,称帝,抱歉目前她没这个打算!
“称帝?”高座上的帝国掌控者轻笑,“母皇走之前,说过她要退位吗?等她回来了一看孤夺了她的皇位,你们是要孤承认自己忤逆呢,还是把母皇逼入后宫养老?”
百官愣了。什么意思?去修行的那位还有回来的意思?这不是说从此修行不回的吗?
魏同知急了,那位明明就不会回来的呀!殿下之前不急于成事他们理解,可到如今了还不肯就位,这怎么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殿下!天算子大人之前明明卜算过”魏同知求救地看向站在第一排、统一一身庄严精美的郎将袍服的六个人,迅速找到银色的那个:“玉郎将,您说是不是?”
玉琳琅看着纳兰蓝,直接跟自己的妻主殿下唱反调:“殿下,先皇不会回来了!”
第一个敢吐口称她妈为“先皇”,还当廷违拗她的意!纳兰蓝眯着眼瞪他,看在他今后一辈子有名无实没老婆的份上,咬了半天牙,忍了!
“就算母皇一时不会回来又如何?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有皇上,孤不是还在?孤就算不称帝,我说话你们还敢不听?”纳兰蓝阴测测地,语气明显满含威胁。
“臣等不敢!”这么重的话,谁敢接?
纳兰蓝冷眼瞥了玉琳琅一眼:“幻殿空虚,玉郎将身为幻殿长老,又兼为天算子,即日起踏遍河山,充实幻殿,不必日日上朝了!”
玉琳琅昂着头看着纳兰蓝,缓缓俯身:“属下遵命。”再忍不下,她也是幻殿的殿主,而他只是长老,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说到这儿了,纳兰蓝干脆就着这事儿说下去:“如今六郎将已就位,即日起恢复六郎将宫议制度,免去所有六郎将之前一切任职,专司处理宫议事务。”
纳兰蓝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直接就宣布昨晚琢磨好的郎将分工:“泊郎将负责文事,霍郎将负责武备,音郎将专司消息礼乐,夜郎将专司暗卫和刑狱,花郎将就专司医药后勤。以后除了玉郎将之外,其他五位郎将每日排一位在长安宫内书房轮值,收取和整理奏报,其他四位各自分头处理事务,有重要事务随时合议。都听明白了?”
五位朗将齐声回禀:“臣侍遵旨!”
大臣们跟着齐声道:“臣等遵旨!”
纳兰蓝半点拖拉的意思都没有:“还有什么奏折上没禀的急事吗?有就说,没有?那就散朝!”说完,起身就走了。
一旁已经穿上了总管等级的宫侍制服随侍在旁的金明和林子墨汗了!
自打出了长春宫,他们真是抱着一颗随时想死的心。可是从接受阮轻云的“教导”那两天起,他们越来越觉得自己那点儿想死的事儿越来越不是事儿!
殿下的经历竟然是殿下的身份竟然是殿下的习惯竟然是与之相比,自己不过是受辱了那么几天而已,真的好意思在殿下面前寻死吗?
其实离开殿下在其他人面前,他们还是清晰地感受得到那种藏也藏不住的鄙夷不齿的目光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跟着殿下,他们就不知不觉地把自己身上那些让他们想死的耻辱都给忘了!
当面让太上皇去死,而且还真的就咒死了什么的,那匪夷所思、不尊教化的事儿一片一片的,光惊吓就够了好吗?
不过有的时候,殿下不讲究起来,还是让他们很想再去死一死!
眼见唱礼内官也看着起身就走的太女殿下傻了眼,台下朝臣们愕然地就要抬头,金明心一横高声唱奏:“太女有令:退朝”
毫无防备的纳兰蓝在前面一个踉跄。
百官下跪,原本下意识要抬起的头顺服地低下:“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纳兰蓝扭头眨眨眼,啊?漏程序了啊!抱歉地看看一脸囧汗的两位新任国务院秘书,呵呵,下回注意!
“殿下且慢!臣有紧急军情启奏!”宋姣白急步而出。纳兰蓝认了一下,兵部尚书,女的,她娘的托孤重臣之一,她认得。
语气缓了缓,不得不退回凤座:“奏来。”
宋姣白满面焦急:“启禀殿下:半月前,覃国趁我朝中混乱,起兵叩关!覃人奸狡,先用十万人分散在整个边境,同时发动小范围的骚扰,寻找我边境薄弱之处。待发现弱点之后,立即发动四十万大军或猛攻而入、或长驱直入,如今已经侵略我边城十五座、入境百里!”
霍飞第一个怒然转过头去,众臣也是轰然大乱!什么?邻国犯境?曌国有多久没有跟别的国家打过仗了?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凤座上,纳兰蓝也是懵逼了!
这“猛攻而入”还算个话,“长驱直入”是个什么意思?曌国的边境他娘的没有守军的吗?
她上辈子活了十八年打了半辈子仗,就没听过有人开这种玩笑的!
大殿最前列,霍飞已经愤然单膝下跪:“臣请旨领兵抗敌!”
一群武将纷纷出列:“臣亦请旨!”“臣亦请旨”
“等等!”纳兰蓝揉了揉额角,“宋姣白是吧?来,先给本宫解释解释,你刚刚说的长驱直入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告诉我,边境,没有兵?”
百官沉默了,武将们羞愤地耻于抬头。
宋姣白悲然道:“殿下,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我大曌空有其表久矣,文官贪墨、武将不勤也绝非三五十年之过,兵卒近五十年无仗可打,虽各个忠勇,但真如皇上所辖禁军那般神勇者能有几人?边境并非无兵,但与无兵何异啊!”
一旁的一位武将忍不住了,开口禀道:“启禀殿下,也并非都是无战之过,练兵也是有的,可军中良莠不齐,军官中多有朝中大臣的亲属子侄者,率众胡为,难以管束,也难免带坏军风啊!”
几名刚刚请命的武将也梗着脖子红着脸嚷嚷起来:“是啊,户部还时常克扣粮饷,都按军纪,根本养不了兵!”“又不用抚恤战死的将士,这几十年也不知道银两都拨到哪里去了!”
纳兰蓝听着底下的嚷嚷,脑门子都黑了!怪不得半个月丢城十五座、失土百里!强忍吐血的冲动:“都给本宫闭嘴!霍飞,曌国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