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绫云跑客户回来得早，她准备试制香油和麻酱了。
绫云认真想过磨制过程的每一个细节，也特意跑到别的香油坊悄悄观摩过。她已把芝麻洗净晾干烘炒停当，也把许久未用的两扇小石磨清洗干净，又从店后棚屋找出存放的包装物品，将灌装油酱的玻璃瓶逐个冲涮消毒。
正忙着，隔壁胖嫂串门来了。这女人抓起一把芝麻，用手拨拉着仔细看看，又放在鼻子上用力嗅嗅，吱吱称赞说：“是你炒的芝麻？赶上大强了！”绫云笑说：“嫂子夸得过分……第一次炒，试试磨出油来怎样吧。”胖嫂又俯身看绫云面前一堆消过毒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瓶，夸奖说：“好在意！从来没见哪家香油坊认真消毒这包装瓶呢。”绫云郑重说：“这怎能马虎？香油麻酱是入口的食品哟！”胖嫂感叹：“大强雇上你，真算有眼力！只是找的媳妇不咋样——纸糊的美人，一阵风能刮跑似的，中看不中用……”绫云却摇头：“倩云姐不只人样子好，有文化，又聪明。”胖嫂似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还是……你男朋友有福气！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他？你不想得慌？”绫云红了脸：“就要回来了……我今天试着做一次，明天多炒些芝麻，他回来正好帮我推磨，可以多做些呢。”
傍晚，老杨头回家吃饭。绫云关闭店门，在二楼上一阵忙碌。虽然只是小量试验，却是全程独立操作。绫云心里像悬着石头。小石磨轰隆隆响，汗水湿透内衫……当晶莹剔透的油珠沿小石磨的缝隙涔涔流出，姑娘迫不及待地用汤匙舀起，伸出舌尖舔到嘴里尝一尝，一股温馨的香味令她陶醉。她为自己的成功激动不已，一边哼着歌一边摇动推杆，不时抿一把垂到前额的长发和浸润着汗水的刘海。槽床注满油液和麻酱，她便开始一瓶瓶灌装，贴好商标然后装箱。昨天刚去富尔登酒店送货，明天该去荣华纱厂也就是原先的兴隆纱厂送货了。
绫云回到董姨家已经十点多。董姨抱怨说：“怎么才回来？让俺们好等。”这个“俺们”，显然是指自己和来福。绫云偎近董姨，娇声说：“干妈，对不起……我干起活来，忘了打电话告诉你们。今天，我自己动手磨出香油，还不错呢！”董姨吃惊地说：“那可是技术活……俺闺女好能干！”爱惜地抚摸绫云的脸颊，嘟哝着，“很累吧？头发湿漉漉的呢。”绫云说：“我是跑路出了汗……没赶上公交车。”董姨拉着绫云走进厨房：“快吃饭……我和你爹早吃过了，你的饭热在炉台上。就守着炉子吃吧，免得端来端去凉了。”边给绫云盛饭边说：“老哥吃过饭就去散步，也该回来了。药熬好了，在旁边放着呢。”绫云走到床边，见爹的被褥已铺好，伸手向被下摸一摸，惊喜说：“好暖和……铺了电褥子？”董姨笑说：“是以前用过的，今天降温，我想起它便找出来……还好用呢。”绫云坐下来吃饭。董姨坐在床边看绫云吃饭，边说：“我这老寒腿，老哥看过了。他说可以用针灸和刮痧，配合吃中药，除根虽难些，效果却很好。”绫云停止咀嚼，自怨自艾说：“哎哟，我早答应给干妈治老寒腿，忙起来却忘了……”两人正说笑，屋门被推开，来福老汉回来了，脸孔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手里提着捆作一串的几个纸包。绫云说：“爹，正跟干妈说她的老寒腿呢，那套银针你大概没带来，告诉我啥样规格，明天我买来，顺带抓药。”来福提起手中纸包一晃说：“我已经抓了药来，针嘛，还是我亲自去买，明天就可以用了。”董姨喜得眉开眼笑：“谢谢老哥了。怎这么着急，晚上就去抓药了？”来福笑说：“我散步走到那边街上，有家中药铺还亮着灯，顺带抓了来。”
绫云和董姨在床上躺下来。董姨却无睡意，忽然问起国庆。绫云赌气说：“管他呢！两天没消息，手机不是关着就是忙音！”她也在纳闷。通常晚上八点国庆打来电话聊一阵，很正点的，有时用微信发个视频或什么搞笑的小怪物。绫云很少发微信，她不喜欢整天玩弄手机，总感觉该做的事情很多，没闲功夫搞这小玩意，所以国庆发来，也总懒得查看……不过，近两天电话打不通，也没了短消息，绫云有些不安了，原本说近几天回来的，莫非情况有变化？董姨也在嘟哝：“没消息，就是快了。等他来家，咱们包饺子……”
果然，第二天中午时分，国庆出现在东郊农贸市场的自强香油坊。
绫云吃惊地看着国庆：依然披着那件深绿军大衣，提个黑色提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头黑发显得过长，一圈络腮胡须格外刺眼，脸盘显然瘦了些。绫云戴个白色卫生帽，穿一件肥大的旧工作服，也是灰头土脑，两人相互对视，都禁不住笑起来。
绫云抱怨：“好几天没消息。为啥不提前打个电话？让我这样子见到你！”姑娘挓挲着双手站在后门口，身后是一口铁锅，刚刚炒好的芝麻还没来得及出锅。
国庆笑笑：“想给你个惊喜呗！看我这样子呢，有点可怕了吧？厂里罗总催我回来，李遛狗的盗窃案有了线索……我没顾上洗澡理发，急急忙忙往回赶……”看四周无人，手臂轻轻搭在绫云肩上，柔声说：“我还没吃午饭呢，陪我吃点，然后我去整理个人卫生……”
绫云忙躲闪，低声说：“老杨大叔在楼上歇息呢……我离不开，你自己去吃，然后去干妈家休息，晚上有任务……帮我把这批油磨出来，有客户催着要货呢！”
国庆苦笑：“好，服从命令！哪家老板雇到你，算是有运气，连男朋友都抓来帮忙！”
绫云也笑了，红着脸说：“你不觉得，你也……有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