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倩云一连几个电话,催回了在省城的大强。
白家紧锣密鼓为女儿准备嫁妆。新房是现成的,就在堂屋后院,一年前便盖起的一座新瓦房,设计新颖,外形美观,且室内布局实用。虽说农村建房工料成本较低,还是花去倩云爸妈一生积蓄的大部,如今稍加整饰,正好为女儿做新房。倩云妈打算按照时兴标准,将被褥衣物、日用家具电器等,统一计划一次筹办齐全。她猜想女儿会高兴,只是细想起来,觉得便宜了大强这小子。别人嫁闺女,大把收彩礼,自己这宝贝女儿,从小供她上学,花去多少成本积蓄,如今结婚了,全部花费都要自己出,说白了是倒贴,按做生意的算法是亏老了——这是倩云妈的心里话,除了跟老伴嘟哝几句,跟别人怎说得出口?宁可多花些钱,也要把宝贝女儿的婚事办得体面些,让女儿高兴;女儿高兴,自己也就痛快。
事情出乎倩云妈所料,她的一系列安排,并没有让女儿激动太久,似乎大强也不领情。大强当下最关心的,却是即将办到省城的香油坊。据大强说,去省城这些日子,已租下上下两层小楼的门面房,现有的设备用具即可运走,只等和倩云一同去省城安排开张营业。
从省城回家的当天,大强便与倩云母女发生一次小小冲突。
倩云拉大强看新房,大强却不感兴趣,两人在新房里拌起嘴来。大强板着脸质问:“你改变主意了?不愿跟我去省城?”倩云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强又追问:“你妈托于清给你介绍了好工作?”倩云越发糊涂,连连否定。大强说:“全村人都知道,于清很赏识你,让你冒名顶替绫云表态发言,拥护镇政府搞啥别墅区开发……村里人都议论纷纷呢。”倩云委屈地分辨:“胖妮突然走,是顺发叔喊我去,于清交代让我读什么材料,说权当帮他忙……那稿子上写些什么,我稀里糊涂念下来,哪顾得细想哩!”大强仍然生气:“这于驸马不过依靠他丈人县长当了官,有什么了不起……往后少跟他来往!”倩云平白受到奚落,呜呜哭起来,反责问大强:“那胖妮去了省城,你跟她见面了吧?一去十多天,你都干些啥?跟我说实话……”这下又轮到大强辩解,说自己在省城忙得团团转,哪见过绫云的影子……
大强与倩云统一了认识,又在村长柳金岭协调下,与爸妈达成一致,择定吉日举行婚礼。
这一天,白家院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街门上红灯高挂,楹联新贴。被邀请做主婚和证婚人的村长柳金岭、刚被任命为副村长的白顺发早早来到。白倩云骑着她为大强买的崭新的摩托车去接女婿。在大强破旧的家院里,大强爹娘颤抖着双手将预先拼凑的红包递给倩云时,倩云立即鞠躬行礼,喊爹叫娘。两个老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感伤,不由老泪纵横。大强跨上摩托,驮着倩云来到白家。新人一到,院门前喜炮鸣响,垂悬在屋顶树梢的鞭炮一齐燃放。婚礼在挂着“自强香油坊”牌匾的小店前进行,许多乡邻亲友已等候在这里,争相瞧看两人的新鲜婚礼。大强挽着倩云入场——看他一身新郎西装,脚下乌黑铮亮的皮鞋,颈扎紫红领带,显得风度翩翩。倩云则身披洁白的婚纱,虽淡妆素抹,也尽显天生丽质,盘作莲花状的乌发上,被大强偷插上一朵鲜艳的红玫瑰,更是平添几分靓丽。
到场亲友乡邻,尤其是姑娘小伙们将婚礼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最关注的是大强改口叫爸妈的一幕。有人预料小伙子会忸怩作态,叫不出口,便可以借机搞恶作剧让他出丑。不成想大强站在倩云爸妈跟前,深深鞠躬,一声爸爸又一声妈妈,喊得响响亮亮,举止大方得体。中午,搭在院子里的喜棚中亲朋满座,大强和倩云挨席敬酒把盏。晚上又有一帮同学好友赖着不走,大强只好又备酒席奉陪,玩笑嬉闹,直到夜深。
大强晃悠着身子走进新房,听一群姑娘媳妇正和倩云耍笑。雪芬和柳婶对面坐在床沿上,为新人铺床抻被,边嘻嘻笑说:“这头紧,那头拽,明年生个龙凤胎。”倩云悄问雪芬啥叫龙凤胎,对面的柳婶抢白道:“问大强去!”倩云便红了脸。两个女人接着又排放枕头,雪芬说:“这边是支并蒂莲,那边两朵玫瑰花,”柳婶应声说:“小两口齐心创业把财发!”众人大笑。见大强进来,柳婶起身驱赶姑娘媳妇们,“走,走……这里没咱的事了。”
倩云送走客人,关上院门回屋,只见大强迷蒙着两眼,歪斜在沙发上,拍打着胸脯,一副嗷嗷欲呕的样子。倩云忙上前搀他,被他一把推开,嘴里嘟噜些什么。倩云忙又端来水杯,让他喝水漱口,又被他推搡一把,杯中热水洒了倩云一身。倩云无奈,只得把大强放倒在沙发上躺好,拿个枕头枕上,拿条毯子盖上,看着他呼呼睡去,自己卸掉婚纱头饰,洗脸洗脚,又换盆清水端到大强跟前,拿条毛巾为他擦拭脸颊,脱下皮鞋袜子洗脚……大强蒙眬中似有觉察,却四肢瘫软不能动弹。倩云只穿内衣,掇只凳子,坐在大强跟前,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扭捏他的鼻子耳朵,伸出嘴巴吻他的眼睛,贴上脸蛋磨蹭他早晨刮过又长出的胡茬……
大强的眼睛睁一睁,嗫嚅说:“他们走了?他们……都是些混蛋!他们是来看你娶我,笑我不是男子汉……滚蛋!我要干个样子给他们看!”
倩云莫名其妙地听着,附在耳边轻声呼唤:“大强,你喝酒多了,咋骂人哩?人家是来祝贺咱们呢,快醒醒,喝点水……”
大强忽然抽咽起来:“我没醉,我清醒着哩!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倩云,你看我脸上在笑,我心里憋闷啊!你妈瞧不起我,别人嘲笑我,在你家房子里结婚,是我无能,我对不爹娘……我丢人啊!”
倩云听窗外似有动静,轻轻说:“你想多了……外边有人听房,让人家笑话咱!”
大强晃悠着身子站起来:“笑话?我不怕!我要干个样子,给他们看,给你妈看!”
倩云搂住大强,颤声说:“没人嘲笑你,我更不埋怨你,咱们一起干个样子让大家看!”
大强回身抱紧倩云,呐呐说:“好媳妇,你漂亮,天仙似的,让他们眼红去吧!”继而提高声调,“我发誓,有一天让你住上省城的高……高楼!你信吗?我不是吹……吹牛!”
倩云一阵感动,泪水涌出眼眶:“快别说了,我相信你……你走到哪里,我也跟着你……”用力在大强脸上亲吻,泪水沾湿那张黑瘦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