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我从梦中惊醒。
嘴里吐出的是那个我唤了有足足四年的称呼。
我抬起头,慌张的四处看看,可无论我看多少次,我的眼前都是一片空旷,他不在。我想,我坠落下马的那个时候,是否出现的他接住我,也都是我的幻觉呢?我想大概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因为我们不是朋友,更不是恋人。只是仇人,是敌人。
我嘲弄的笑了笑,眼里却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我站起身,披上外衣,突然转过身,看见了静静躺在案几上的一封书信。我走过去,拿起那张轻飘飘的宣纸。他的字豪放峻拔,我看了四年也一点不腻,从始至终都喜欢得紧。可如今当我再看到这我已两年未见的字迹,留下的只有辛酸。
只是区区三个字。
莫心软。
莫心软?我抬起手将那张纸撕得个干干净净。莫心软!呵,这冰冷的四个字,可是又一次提醒了我,我们真的再无可能?
我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微亮。我又一次看向那已被我撕碎的信纸。最后还是狠下心,出了这间屋子,唤道:“战袍!”
我与骏令欢铃的这场战争持续了约莫一年有余,在我十八生日宴席那日,外面突然响起了厮杀的声音,无数人的惨叫混合着眼前这富丽堂皇的一幕,让人感到无限讽刺。我匆匆起身,赶往皇宫的城墙上。
我站在最高的城墙之上,欢铃并未在他的身侧,而我却在他的身边看到了我无比熟悉的一个人,她与我的相识,甚至长过骏令。
春意。
她背叛了我。
就在今日清晨,她还在为了我的寿宴发髻应该盘什么而伤脑筋,而如今她就已经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上。
想想也是,我与骏令之间,势均力敌,倘若不是他棋高一着,有了春意的帮助,知道了我泱泱梨国的众多据点,又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在这里攻进了梨城,逼入了皇宫之外。
我与他,如今只剩这高墙之隔。
我站在城墙之上,举起手中的剑,大声嘶吼道:“开城门!战!”
于是所有的人一拥而上,城门大开,双方开始对战,我站在高高的墙上,可以看到他们那里的军队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而我梨国之病,仿佛命如草芥,任人宰割。我看见曾经的我的臣子被他一剑刺入心肺,刺入胸腹,我看到我的子民的鲜血在空中挥散,好像在制造一场血雨。
他们是被突袭,又早已失去了战意。
我努力的保持着自己的高傲,倚靠在城墙的边沿上。闭上眼睛,似乎只要这样,就不会看见眼前这几乎是单方面屠戮的一幕。
可是最后,我突然就不忍了。
我想我这生,让我母亲死去的时候,我没有不忍过,让我的骏令死去的时候,我没有不忍过,可如今,这千千万万的生命,为我而死的时候,我却不忍了。
我后悔认识了他,我后悔认识了欢铃,我更后悔我是花梨,我更恨我是花梨,我恨这曾经我视之为骄傲的花梨,我恨这我曾经常常拿出来炫耀以及显摆的花梨。
最后,我放下了我的剑,褪下了我的战袍,只剩下白色的单衣。
我看向他,他伸出手,一剑斩掉了面前人的头颅。那头颅上的眼珠子还睁着,直盯盯的看着我。我不忍的闭上眼,然后轻声说道:“降。”
那声音轻得我自己都听不到,可我还是看见他挥了挥手,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杀戮的姿势,他高声宣布:“梨国,降!”
我拱手让了我的梨国。
泪水已经让我的眼被模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了,我只好轻轻对他笑了笑,然后我向前走出一步,从这曾经属于我的梨国的最高的城墙上,纵身一跃。
我仿佛回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彼时尚带着“我是梨国圣女”的骄傲,站在他的面前,而他是父王委任于我的师傅,教我为人处事,教我把持朝政。也正是如此,他是我的师傅,我又是一国之王,我爱上他,于情于理都是不被认可的。所以我才在那样的情况下憋了有四年。我偷偷恋着他四年,不见他两年,与他为敌,两年。
八年的时间,如今都跟着我纵身一跃,而全部化作灰湮灭了。
我还记得的,就是那一年,我十岁,还是一个小女孩。他二十四岁,已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我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然后我便羞红了脸,低下头偷偷看着他的脚尖。
如今,我十八,他已经是三十二岁的男人。
我从这城墙上一跃,仿佛又看见远处,梨城外那片我十一岁生日时,他亲自为我种下的一片梨林,在这样的寒冬时节,突然又全部在一瞬间绽放了。我好像可以闻到幽幽的梨香,钻入我的鼻中。
好像自己身处这样的一片梨林,他开口轻声唤道:“梨儿。”
是了,是林梨,而不是花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