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山铝矿与双洋山煤矿相距三十多里地,因为没有直通车,所以我只能住宿。
我不常回家,却挡不住女孩子的追求。追求我的女孩子叫柳小兰,妹妹小丫的同学。
柳小兰追我的方式是跑来我们家帮助妈妈干活。她进门就动手,见到啥活都干,不管上午还是下午,好几次还宿在我们家。
女孩子一旦动了情,还真让人生畏!
秋季一天我休息,回家看看一个多月没见的爸妈。进门见柳小兰在帮妈洗衣服,我的心没来由的就是一堵。
“小森回来了?”妈妈站起来高兴地问。
柳小兰大胆地看着我。
“嗯。”我故意不看柳小兰,一边脱外衣一边问。“我爸上白班?”
“嗯。白班。你吃早饭了吗?”妈妈问。
早起贪睡半个点,又因为赶车没吃早饭,肚子叫了半天了:“没吃。”
“那给你下碗面条吧?”
柳小兰甩甩手,站了起来。
我看看柜盖上的座钟:“算了,中午一起吃吧。”
妈妈走向门:“不行。离饭顿还有两个小时,少吃点。”
“婶儿,我做吧。”柳小兰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妈也要跟出去,我及时拉住她,压低了声音:“她怎么还在这?”
妈妈摇了下手,推门走了出去。
我烦闷地坐下,呆看着对面的窗户。
妈妈进来带上门,压低声音:“你回来得正好。我问你,你到底啥意思?”指了指厨房。
我不出声,暗想:“小芃在干什么呢?”
“人家可是真心对你。那天她爸妈来咱们家谈起这事,我跟你爸的意见是,只要你同意我们不反对。小森,你不能不出声,这样会耽误人家。行不行你说个话?”
小芃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张了张嘴,很想说:“我心里有人了。”最后却没说——我放过了一生中唯一的机会。而我不知道小芃早就上班了,半个月前工作时受伤,此刻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如果我知道,即使刀山火海我也要去看她。
“你到底咋想的?”妈又催。
我摇摇头:“不行。”
妈妈长长叹息一声:“你二十二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有喜欢的姑娘就处吧,我和你爸不干涉。咱们家人口多,经济上帮不上你。找个条件好一点的姑娘生活会轻松很多。你看你爸,一辈子累死累活养活一大家子人,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上。妈不想你过这样的日子。”
我站了起来:“不吃了,去看看王千里。”推门走了出去。
柳小兰正在往碗里盛面,见我出来她停住手,直着眼看着我。
我看都没看柳小兰就走了。
也许是我心底潜在的要找个条件好的配偶,或者是妈妈的话起了催化作用,回到单位的第二天我就做了个决定。
中午在食堂吃饭,和我关系很好的张姐走了过来。
我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张姐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有点蒙,却顾左右而言他:“姐,你的食量太小了。”看着她的饭盒。
张姐不答反问:“小路,还没对象吧?”
我微微一愣,小芃蓦地出现在我心上:“姐,你问这个干吗?”
“有人看中你了,求我当这个红媒。”
“哦,是吗?”
“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我略路沉吟,接着竟然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太好了。你看你们班的常杰怎么样?模样虽说不是漂亮,可也不丑,家是分本人家。哥哥姐姐都自立了,父母身体没病,负担很小。如果你同意我就回话了。”
我无言地看着张姐,嘴角僵硬地扯着,听着心里两个人在争执。
“小芃怎么办?你不等她了?”
“小芃没有工作,常杰有工作。”
“可你喜欢小芃,从十四岁起就喜欢上了。”
“喜欢是一回事,结婚是另外一回事。如果选择小芃,我会很累。”
“就此放弃,你会甘心?你能保证这辈子没有遗憾?”
“……”
“小路,说话呀,别光瞪着眼睛呀?”张姐敲敲桌子。
“啊啊。”我胡乱地应着。
“别啊啊,表态。常杰多好啊!我告诉你吧,有小伙子追她,可她偏偏看上你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我心中的两个人还在争辩,而我的头却点了点。
张姐笑了:“这就对了。好了,我可以交差了。”说完,她端着饭盒兴冲冲走了。
我再无心吃饭。
常杰很会来事,第二天起她就来我宿舍,不是收拾就是洗涮,还常常给我送好吃的,让我再也没有机会拒绝她,只好悄悄告诉自己:“你放下小芃吧。”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我还会打开心门,走进去看我喜欢了八年的女孩儿,想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我……
两年后,我结婚了,很快就有了孩子。为了家,为了孩子,我尘封了心底的门,四十年间极力控制不轻易打开。然而,不知道为何,一个月前,我却梦见了小芃。于是,心门重新打开,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由自主地去门里面游荡……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我回过神,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见是常杰打来了,便滑动接听键。
“四点了,该去接孙子了。”
“知道了。”关上手机,我进入卧室穿上外衣,拿着车钥匙出了家门。
在幼儿园接上孙子,开车回家。
常杰在厨房做晚饭,孙子跑去跟她说话。我换上脱鞋走进卧室,外衣也不脱就躺在了床上。
常杰推门进来。
我闭上眼睛。
常杰到了我跟前,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不舒服吗?”
“有点累,躺会儿。”
常杰默默看了我一会儿:“把外衣脱了吧。”
我轻轻挥了下手。
常杰朝门走去。
我睁开眼望着常杰消失在门后,不由有些歉疚——结婚三十多年,我连袜子都没洗过。她对我真的很好,我不该胡思乱想,不该自寻烦恼……
“叮咚。”有短信进来了。
我坐起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查看——是三弟发来的短信。
“大哥,我联系上的大娘家的三姐,这是她的微信号码和手机号。”
仿佛冰天雪地里突然看见了一树盛开的桃花,又似乎身生双翼飞上了云端,心跳眼花中,我马上哆哆嗦嗦复制那组号码,然后笨拙地添加加友请求。
手表的分针不急不慢地走着,我却一遍遍查看微信。心越来越焦躁,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脸上先是发热,接着开始冒汗,正折腾着,常杰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我忙脱上衣,故作镇静地把上衣挂进衣柜。
常杰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瞄了我一眼便出去了。
我两步到了床边抓起手机查看。
“对方已经通过你的请求,现在可以聊天了。”
我呼吸加快,抖着手指按键:“小芃,你好吗?分别四十年,我们居然联系上了?真的太激动,太高兴了,太难以置信了。这是不是老天的眷顾啊?”发了过去。
小芃很快发回短信:“小森,你是小森吗?是那个看我一眼就脸红,轻易不敢跟我说话的小森吗?你怎么变得侃侃而谈了呢?”
“当然是我了。那时候胆子太小,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你有过千言万语?”
我深深吸口气:“当然。我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虽然我这表白晚了四十年,但我还是要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我们本该结合一生一世,都怪我太懦弱不敢对你表白。我恨自己太没用,恨自己太窝囊,恨自己眼睁睁错过机会。小芃,我从十四岁开始就喜欢上你了,这份喜欢随着年龄的增长,就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我的心上……这辈子没能与你一起走下去是我最大的遗憾。四十年了,每次回老家给爷爷扫墓,我都久久地遥望咱们生长的地方,咱们无数次走过的小路,无数次玩耍院子……那些记忆太美好了,太纯真了,太让我留恋了,让我每一想起就会心痛不止……小芃,对不起!今生,欠你一场恋爱。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弥补上这个遗憾……小芃,是风带走了我们美妙的青春,却留下了我们成长的印记。这印记比春花还要美丽,比美酒还要醉人,比甘蜜还要甜。你说对吧?”
小芃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三四分钟,她忽然发来一句话:“你知道我此刻想干什么吗?”
我有点茫然:“你想干什么?”
“抽你。”
我的心蓦地一下流过一抹酸楚,眼里的泪也升了上来:“你该抽我,我都想抽自己。可惜时光不会倒流,否则我一定抓住你的手不放,直到白发如雪。”
小芃发了张笑脸:“算了。别说没用的了,说说你的经历吧。”
“我被铝矿招工,先在井下干了两年,后来被分配到制粉车间……铝矿破产后承包给个人,我买断了工龄,然后四下打工。水电暖焊都干过,很辛苦,但也有回报。后来孩子考上大学,毕业到浙江工作,并在此结婚,我退休了也跟了过来。我们在此买了房子,生活过得还算平实。说说你吧,我非常想知道你的经历。”
“我的经历很简单。高中毕业就工作了,二十六岁结婚,现在退休了。”
小芃轻描淡写她的一生,寥寥几句竟让我心痛不止。我知道她是刻意着隐藏什么,我也不敢追问,我怕自己无能力承受那些未知之事。
“小芃,我很想看看四十年后的你是什么样子,方便的话发张照片来好吗?”
“你先发一张照片让我看看。”
我笑了,然后选了一张照片发了过去。
“呀,你好年轻啊?头发这么黑,染的吗?”
“不,我的头发一根白的也没有。”
“我却两鬓斑白,不染都出不去门了。”
我微微一震,想象那张美丽的小脸配着半头白发,该是怎样的让人心痛:“发一张过来,让我看看你斑白的两鬓。”
小芃哈哈大笑,然后发来一张照片:“看看,还像你记忆中的瘦丫头吗?”
小芃看着我,眼神有些忧郁,嘴角微微上翘,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挂着一丝笑意。一头青丝,盘成别致的发髻, 优雅而美丽。
刹那,往事一幕幕一段段出现了。那座山,那道岭,那条河,那个院子,那条羊肠小路,那间教室……
我的心激动又疼痛,眼泪止不住涌出眼眶——这就是我的青梅竹马,本以为今生再也联系不上了,不想老天可怜人,让我联系上了她!小芃,愿老天眷顾你、保佑你,永远无忧无虑,永远快乐健康!
文竹立高堂,兰花吐暗香。燕归来、白絮骄阳。《窗外》深情徒叹息,琵琶曲、更沧桑。明月走南疆,闲云卧北方。四十年,两袖风霜。人世变迁多少事,最堪忆、少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