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李晟隆半醒半睡地醒来好几次。
    每次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大宗师走了吗?
    dá àn每次都一样。
    大宗司还在外面。
    早朝的大臣们陆陆续续地上完早朝下来,从这个岣嵝着背的老人身边经过时都多看了两眼,
    皇宫又冷清了。
    大宗司跪在地面上,朗声道:“臣栖凤桐求见圣上。”
    声音不高,却穿透了皇城。
    李晟隆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他这是在逼朕啊,是逼朕啊。”
    伺候他的内侍没说话,李晟隆在奏章里拿出一本奏章,道:“陪朕到太后处走一走。”
    李晟隆过去的时候,太后也在揉太阳穴,显得有些疲惫。
    “凤桐还在吗?”
    李晟隆道:“还在,还跪在宫门外。”
    太后深深叹息了一口气,道:“他若是求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风险太大啊。”
    李晟隆道:“他这样做,或许那个人可以相信。”
    太后道:“就怕万一啊,他的祖父能做出两面讨好得利的事情,那个袁公子如何不敢呢?”
    李晟隆道:“那个位置太重要了,是朕的眼睛和耳朵,也是朕的手脚,一旦不受控制,那就…”
    太后道:“可有应对之法。”
    李晟隆将奏章递给太后,道:“刑部周士召递了一策,只是这样做,太伤凤桐的心。”
    太后拿着折子看了看,道:“密侦司绝不可以并入刑部。”
    李晟隆道:“我也觉得将密侦司并入刑部不妥,我想趁这个机会,将皇家之人安排进去,彻底掌管密侦司,这样,凤桐那里也说得过去,我也不至于失聪失明。”
    太后道:“如此甚好。”
    李晟隆叹息了一口气,道:“我终究是开不了这口啊。”
    太后道:“我说吧。”
    李晟隆又回到御书房。
    大宗司没见到皇上,而见到了太后。
    他知道,事情是彻底没希望了。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大宗司整个人感觉失去了魂魄一般,生气尽无。
    天空堆积的云层越来越厚。
    大宗司步履蹒跚地走出宫门,闪电突然划破东边的天,接着就是几声惊雷,豆大的雨点,一啪啪地从天空砸了下来。
    “大宗司…”
    前面行走的老人没有停步。
    “皇上让奴家给您送伞来了。”
    这个内侍跑过去撑起伞,被大宗司一把推开了。
    皇宫高楼上,李晟隆看到了,手握的紧紧的。
    那个内侍愣了愣,又拿起伞去给大宗司撑,却被大宗司一掌将伞大的纷碎,伴着暴雨落了下来。
    内侍愣了愣,又跑回去拿了一把伞,踩着地上的积水跑了过来。
    大宗司连头都没回,连伞带人打的飞了出去。
    那个内侍并没受伤,只是伞又破了。
    转身跑回去拿到伞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老人摇摇晃晃如喝醉酒一般的人,身影在远处朦朦胧胧的水雾中游荡,像极了失了魂落了魄的人。
    高楼上,李晟隆看着下面宽敞甬道的老人,看着他在雨里独行,眼眶微湿。
    “对不起…”
    这是他作为一个帝王唯一能说的,唯一能做的。
    夏日的雨,来的急,来的大。
    大宗司一个人,蹒跚在雨中。
    雨湿淋湿了头发,也淋湿了衣衫,更淋湿了心。
    多少年了,他原以为自己的付出够多,他原以为自己的分量够重,他原以为能化消他们的疑心和误会,结果…这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雨声哗哗,滴檐上水珠四溅,整个甬道看起来白蒙蒙的。
    有脚步声走来,不急不缓。
    大宗司抬头的时候,天上的骤雨被一把伞挡了出去。
    “你…”
    袁公子给这个老人撑起了伞,挡住了雨。
    “我来接您回家。”
    老人微微愣了愣,嘲笑道:“家吗…”
    袁公子用另一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待的时间长了,哪里就是家了。”
    大宗司呵呵笑道:“是啊,哪里…是家吗?”
    这个dá àn,没有人知道,只有他的心知道。
    袁公子只是单纯地撑伞,并没有搀扶这个蹒跚的老人。
    这个老人,现在需要有人撑伞,却不需要人搀扶,他还有力气能走完剩下的路。
    这是对一个老人最起码的尊重。
    “不好意思啊,给你说大话了。”
    袁公子笑道:“我知道,从你上次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大宗司笑道:“那你还听我的话留下了。”
    袁公子笑道:“留下,只是单纯地想留下而已。”
    大宗司看着给他撑伞的青年,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
    “你真傻啊,我已经被雨淋湿了,你却将伞给我,结果我们两个不是都被淋湿了吗?”
    袁公子看着老人,道:“你不也做了这样的事情。”
    大宗司停住脚步愣愣地看了几眼袁公子,哈哈大笑起来。
    袁公子撑着伞,站的笔直,任这骤雨急促。
    “我们这个样子很不好,但是,怎么走出来就得怎么走回去。”
    原本失魂落魄的老头,原本精气神全无的老头,像是被一场雨浇灌后,复活的小草,岣嵝的背挺直了。
    袁公子淡淡地笑了。
    大宗司挺着腰,手负在身后,昂着头,一步一步向密侦司走去。
    他不在是那个被打击的老人,而是一个雨中散步的人。
    这条用甬道不长,他以为自己走不回去了。
    可是,终究还是回去了。
    大雨过后,京城似乎一切都清新了。
    第二日,大宗司猛然收到一条消息。
    太后请一僧一道入宫谈经论道。这一谈就是三日。
    之后,当今皇上的侄子李亨进入密侦司。
    朝野都知道,密侦司前几日的变动终于有了结果,而更大的变动即将发生。
    袁公子在早间的时候向大宗司辞行。
    大宗司没有留,只是笑道:“你要走了,我却没话要对你说。”
    袁公子笑道:“一如当年,我一人来京师,现在还是一个人,没差别的。”
    大宗司点了点头,袁公子这次跪下给他磕了头。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从来是躬身,最多是半跪着见礼,下跪是第一次。
    大宗司正经端坐,受了这礼。
    袁公子起身,离开。
    一个人走的潇洒。
    一个人看着背影微笑。
    某些事情看开之后,也就没什么挂怀的了。
    当日,大宗司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将卷宗包括所有的一应事物都交给了李亨。
    李亨看着眼前的老人,躬身道:“皇上派我来并非此意。”
    大宗司笑道:“我知道,但是,这里迟早要交给你的。”
    李亨不说话。
    大宗司道:“这个地方,不好待,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这些书对你有帮助。”
    李亨点了点头。
    “密侦司人员名册都在里面,你要熟记,他们人在哪里,有什么专善的事情。”
    大宗司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番,李亨感觉这个老人如交代后事一般。
    “皇姑父…”
    大宗司笑了笑,道:“不要这样叫,我都快不记得这称呼了。对了,这袍子我就不还给你了,有些旧了…”
    李亨点头。
    这袍子不是旧了,而是穿在身上久了,脱不下来,是穿上的时候原因太多,脱的时候却找不到理由。
    交代完事情,大宗司向殿外走去。
    “皇姑父,你这是…要离开?”
    大宗司笑道:“该去处理一点个人的事情了。”
    大宗司迈步走出大殿。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这一次也不需要回头了;
    这一次,他真的离开这大殿了。
    这个大殿困了他一辈子。
    现在,挣脱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