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官兵果然撤离了龙月主岛,驾船驻扎到了二十里以外的六个附岛上。压抑多年的龙月民众扛着大锤和镐头纷纷奔向白津,第一时间里将建在白津上的那座土石城楼给砸了个稀巴烂,推倒城墙,将那些砖头统统丢入海中。
这时正值六月,小目刚刚满了七岁。那些天的晚上,新月升起,那一轮美丽的月牙每一天比前一天更加丰盈。
一个清晨,一艘华丽的大船接近了白津,它的周围还有几艘小船护航,船上全是朝廷随行而来的御林军。那便是太后南下的船队。
在那之前,段延俊便已得到消息,他率妻子儿女以及龙月岛上无数岛民站在白津上迎接。
那时的白津也变了模样,洁白的灯塔上挂上了龙月岛的巨大蓝旗,在风中从容轻摆,那旗子是海蓝色的底,中间是白色的龙形、浪花、银色弯月构成的美丽形状。塔顶的瞭望台的栏杆上拴满了七彩的彩带,长长地垂下来,在风中轻盈地飘舞着,宛如正舞蹈的少女。白津沿途装上了七彩遮阳顶篷,栏杆上也系满了彩带,缤纷的颜色让白津也变得欢快起来。
船一泊岸,段延俊便带着家人来到船上,他让子女们先在外面静候,自己和蝶衣去船舱拜见母亲。
太后已年近七十,满头银发,面庞丰腴,一身贵气。她气色很不错,只是一双眼睛已浑浊,已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了。
当段延俊一走进去时,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圆脸的娇俏小女孩便凑近她耳朵小声地道:“奶奶,伯伯和姑姑来了!玲珑出去了。”
那正是玲珑。此时她穿着宫中女官的衣服,一脸稚气地伴在太后身边。她说完便蹦蹦跳跳跑到段延俊夫妇身边道:“伯伯,姑姑,玲珑来了!要跟玲珑讲故事哦。”说完咧嘴笑着出去了。
太后在座位上急急地喊道:“俊儿在哪里?”
段延俊心中一阵激动,匆忙几步上前握着母亲的手,跪在她跟前:“母亲!我在这里!多年不来见你,真是大不孝!”
太后握着他的手,又伸手摸索着从手臂一路到肩膀,再到他脸上,一双浑浊的眼中淌下泪水来,她哭了许久才能说出话来:“这么些年没你消息,我一双眼都哭没了。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却看不到了!”
段延俊含泪心酸地道:“这些年应该早些来见母亲,请母亲原谅!!”
太后道:“不怪你,不怪你!是你兄弟对你下了狠手。知道你还活着,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幸好我还一直留着这把老骨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段延俊道:“母亲一定要多保重身体,以后就住在这岛上,让儿孙们都好好侍奉你。”
太后听了直点头,道:“好!好!我一定要住久一些。对了,我那蝶儿在哪儿?她好起来没有?”
蝶衣不忍打扰他母子重逢,一直站在一旁安静地陪着落泪,此时才上前请安道:“拜见母亲千岁!蝶衣已经全好了!”
太后伸着手道:“好!那就好!快来这边。”
蝶衣倾身上前,伸手握着太后的手。
太后一手牵着一人,安然而感慨地道:“幸好你们都安好。怪我一直糊涂,姻缘乃是天注定,便是老天也舍不得你们离散!蝶衣被蔵在那么偏远的地方都能给你找到,这是老天爷都向着你们!我真想告诉先皇,我们当年真是糊涂了!”
蝶衣安慰道:“母亲,咱们不提那些旧事了。我们不曾去大理拜见,劳烦母亲这么远地来看我们,实在是不应该!”
太后道:“呵呵,不辛苦的。现在眼睛虽然不济,身子骨倒还能动弹,记得上次来这里已是十七年前了!”
段延俊道:“是有那么多年了。孙儿孙女们都快十七了,当年来时他们正好要出世了。”
太后听了,道:“是的。那我的孙儿们呢?”
段延俊道:“长子和次子还未归来,小的三个都已在外面等候着!”
太后听了大喜道:“是么?快,快叫他们都进来,我得抱抱我的孙儿们!”
蝶衣便立即来到门外叫儿女们进来。
相比门内母子久别重逢的喜悦,门外的情景则有点怪异,恪文和小昭两人牵着小目,正和玲珑面对面站着。因为太后在内不得喧哗,几个人互相瞪着眼都不说话,几双眼睛转来转去的审视着对方。听到蝶衣喊,四人便进到船舱中。
蝶衣道:“快,见过祖母!”
恪文小昭和小目三人齐齐地跪地拜见太后。
太后道:“来,到奶奶这里来。”
恪文和小昭便上前,各自很讨巧地叫道:“奶奶!”
小目经母亲教着练习了好多天,终于也能跟着叫了一声奶奶。
段延俊在一旁道:“母亲,这是恪文,这是庭昭。”
太后惊喜地道:“啊哟,是那对龙凤胎么?”
段延俊道:“是。”
太后伸手摸着孙儿孙女,各自细细摸了两人的脸,赞叹道:“真是天赐的金童玉女,稀罕啊!”
蝶衣牵了小目也走上前道:“母亲,这是小目,在大理出生的那个孩子,是个小孙女。”
太后听了一惊,道:“啊呀?这孩子也找到了?”
蝶衣道:“是,小羽把她带走的。当年要不是有母亲护着,我和这孩子,只怕早都没命了!”
太后又将小目抱在手里,想到当年那时情景,不禁动容道:“唉,都说是老天要成全你们,必定不忍拆散你们一家的。看吧,该在一起的怎么拆都拆不开!”说着眼泪又不住地淌下来,一边抹着泪一边又嗔怪蝶衣道:“你看你,叫我不提当年,你又提。惹得我想起来又伤心!”
蝶衣赶紧上前用手帕替她拭泪,自责道:“怪我怪我!现在都好了,小羽也快回来了。”
太后听了,问道:“小羽?那孩子不是已经……”
蝶衣道:“母亲有所不知,他得贵人相助,平安度过了那一劫。只是现在身在外地,一时间还没有回来。”
太后听了,面色释然,再次叹道:“那孩子极是机灵,竟然能大难不死,看来上天也是不忍心的!”
段延俊道:“是。我们已见过他,已经出落得一表人才。唔,说起来玲珑也见过他了。”
玲珑听了,眨着眼睛问他道:“伯伯是指那个讲鬼故事很难听的哥哥么?”
段延俊笑道:“对,就是他了。玲珑可真聪明,一猜就对。”
蝶衣吃惊不小,几乎是嫉妒地道:“呀,连玲珑都见过他了?”
玲珑点了点头,向她道:“是的。姑姑,那个哥哥长得真漂亮啊!”
蝶衣听了心里更是嫉妒得发痒——全家都见过她的宝贝儿子庭羽,偏偏就剩下她没见过了!
恪文盯着玲珑,终于忍不住地问:“这位妹妹又是谁呢?你称我父亲为伯伯,又叫我母亲为姑姑,被你这么一喊,我爹娘岂不成兄妹了么?”
一语乍出,大家都好不尴尬。
段延俊道:“啊,这是玲珑。她是皇上的女儿,你们的妹妹。”至于后面这个“兄妹”关系,他一时觉得不怎么方便解释给儿女们听,怕说得太细,母亲听了心里又要难受。
恪文和小昭迅速对视了一下,小声地道:“又多了个妹妹?可从来没听说过啊!”
太后听了恪文的话,也觉得是有些不妥,便道:“玲珑啊,以后你不要叫姑姑吧,还是叫伯母合适一些。”
玲珑摇头道:“不要,我喜欢叫她姑姑,不改。”
这下蝶衣难免有些头痛了,若是玲珑一直这么叫,给外人听来也确实是会一头雾水,不知作何感想。
段延俊听了,笑着神来了一句:“那好,你就不要叫我伯伯,改口叫姑父如何?”
恪文和小昭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碍于太后在此他俩也不敢太放肆,只在心中大笑着狂喊:咱们爹什么时候也这么喜感了?
只是这一下太后也被逗笑了,佯装生气道:“乱讲!你就那么不想当我儿子么?”
这边玲珑却皱着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认真地道:“不行,你是我伯伯呀,怎么能叫姑父呢?”
大家看着她那天真而又认真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看来她已是打定主意要从称呼上“拆散”这对夫妻了!
太后也只得笑道:“罢了罢了,这孩子真是什么也不懂啊!”
大家笑完,蝶衣便道:“母亲啊,我们还是移驾去行宫再细说吧!”
太后道:“好,正好这一大早坐船也坐的闷了,下地走走去。”
于是,段延俊夫妇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段恪文兄妹几个跟在后面,一行人从船上下来了,霞光大人率众族人在白津上隆重迎接。
少顷,段延俊陪同太后来到了西岛的行宫。此时的龙月听香已完善了不少,这一两年来龙月岛人暗中修复了其中大部分的园林湖泊,官兵们这十多天的抢修又修复了一些房屋,虽然已不如初建成时的精致完美,现在也勉强能够一用。
段氏一家也从天恩山上搬到行宫中居住,在这里陪伴着太后,一家人其乐融融。
又过了几日,一名年轻人带着几个侍从渡海而来,那便是段延俊的长子庭辛。
蓝庭辛已经二十多岁,身形伟岸,气质威仪,是个沉稳的青年将领,除了不嗜酒以外,其冷落少语的性情倒与欧阳孟有十分相像。他也颇有长子之风,对父母十分恭顺,一回到家来,也不像恪文和小昭一样只顾陪着太后游玩,而是带领着工匠们将行宫还未修葺完善的地方逐个修复,每天忙进忙出。
欧阳孟在岛上一直没有离去,他在等待蓝庭羽的归来。他用飞鸽传书发了无数密信出去,不光雪原、青城,各个他们走镖时曾落脚过的地方也都发了。除了辛无名和叶总镖头回复说他不在那里以外,其它的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段延俊一家也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来已近一个月了,龙月岛的情形也是一天好过一天,一家人已团聚,却独独不见庭羽的踪影。段延俊自回来不久起,就已通过千叶山庄的友雄和程总管去寻找蓝颜的下落,也没有听到一点音讯。
虽然段延俊不断地安慰着妻子说,庭羽现在已是人在江湖,行踪不定是常事。但时间越久,他越感不安,他有时觉得庭羽像是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他常常在半夜醒来,一个人站在行宫中徘徊,心中担忧地想:庭羽啊庭羽,我的儿子,你究竟去了哪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