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泊。
一辆钢琴黑色的“jeep牧马人”越野车奔驰在公路上。
马鄢隆独自坐在车里,皮靴踩着油门。马鄢隆的手没有抓方向盘,而是左手拿着镜子,右手拿着剃须刀给自己刮胡子。他连路都不看,聚精会神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流浪汉一般沧桑的脸,一边刮胡子一边踩着油门,任由越野车像脱缰野马般自己疯跑。
之所以马鄢隆敢开车不抓方向盘,是因为这里是罗布泊。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荒凉得可以试爆原子弹的地方。要不是公路有时会有弯道,在这里开车甚至可以踩着油门睡一觉。
越野车在穿越旷野的公路上奔驰。公路外是无边无际的沙漠,黄沙像海浪般起伏,一眼看不到边际,仿佛通向世界尽头。四处散落的碎石像是一群野兽的干尸,不时会有一些陨石坑般的土坑出现,密密麻麻,看上去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在月球表面。荒凉的让人绝望。
天渐渐黑了。
马鄢隆第一反应是太阳落山了。但不对,马鄢隆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那块九万块钱的 piaget手表,时间赫然是下午四点。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
马鄢隆皱着眉头,扭头往车窗外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天黑。
是乌云!
潮水般的乌云不知何时已淌满了天穹,风渐渐在旷野上呼号起来,听上去像是有幽魂野鬼在黑暗里游荡。黑云层层叠叠,开始像黑夜里墨色的海浪般在高天上涌动。
一道光在远处的黑云里闪灭,像快剑一劈而下。
是闪电。
很快就要下暴雨了。
马鄢隆仰头看着车窗外黑色的天空,有些难以置信,天上的云有些太厚太黑了。简直像是有墨色的崇山峻岭在高天上起伏。别说是罗布泊这种干旱的沙漠,就是在马鄢隆多雨的南方老家,也没见过这种恐怖的乌云。
简直是地狱。
马鄢隆有些不安,天气太反常。罗布泊可是个闹鬼的地方,无论是官方记载还是传闻,都有很多人在此突然失踪。有的多年后找到了骸骨,有的尸骨无存。至于民间传说那更是恐怖地没了边,民间传说中这里简直浩浩荡荡的遍地都是恶魔。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冷不丁吓了马鄢隆一跳。马鄢隆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旅行社”。
“喂?”马鄢隆按下接听。
“是马鄢隆马导游吗?”
“是,请问你是?”
“马导游您好!我是中国国旅这次跟您搭档的德语翻译,我只是确认一下电话,知道这是您手机就行。过几天德国卡塞尔来的那个探险团快开团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礼貌的女声。
“嗯没错,这是我手机,你是德语翻译哈!合作愉快,我和那些德国客人沟通就靠你了。”马鄢隆难得的表现出一点点热情,因为对方的声音很好听,还是女的。
“那是您手机号就行,您先忙,有事您就联系我。”
“好的。”马鄢隆挂了手机。
马鄢隆是个导游,但他不是那种在人山人海的景点里拿着小红旗的普通导游,马鄢隆专门在沙漠、高原、雪山、无人区一类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活动。行业内称马鄢隆这种职业为“野导”,指专门在荒野冒险活动的导游。这是真正的男人爷们儿才能做的工作,2009年马鄢隆在尼泊尔境内的喜马拉雅山上摔断过右腿,2010年又在外兴安岭开枪打死过遭遇的成年熊。2013年在缅甸夜间扎营睡觉时被毒虫咬到,以至于截肢了左脚两根脚趾。至于小伤小病发烧呕吐简直不计其数。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雷。听上去像有龙藏在云端吼叫。
暴雨毫无征兆地瓢泼而下,马鄢隆打开了远光灯,刺眼的灯光里无数粗粗的雨线像鞭子抽在路面上。几秒内雨势就已经大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马鄢隆把雨刷器开到最快,雨刷器发了疯似的狂摆,但暴雨仍然泼得车窗上一片水雾。
四周的沙漠都在轰鸣,满地的沙粒都在暴雨中飞溅。狂风像是魔鬼的咆哮。马鄢隆放慢了车速,这场雨大的几乎有些诡异,马鄢隆看着一片模糊的车窗,简直有自己把车开进了海里的错觉。
路面上很快流淌起了积水,暴雨轰鸣着倾泻在路面上,公路上的积水像沸腾了一样泛起白沫。狂风刮过路面时,翻滚的积水像是海浪那样飞溅!云层排山倒海地翻涌,黑云那么阴森,像是里面藏着无数恶魔。天边的亮光越来越频繁地闪动,那是一道又一道根形闪电在劈向大地。
不祥的预感在脑海里越来越强烈。马鄢隆不敢开快了,谨慎地轻踩着油门,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死死抓住方向盘。
马鄢隆无端地有些紧张,在暴雨里缓慢地行进了十分钟,马鄢隆忽然心说我紧张什么呢?不就是下个暴雨吗?山洪暴发我都见过还怕暴雨?风是大了点,可这辆车两吨多重呢!风再大也不能把两吨的车掀了吧?
马鄢隆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紧张,不敢放松注意力。马鄢隆忽然有些害怕了,外面风雨的轰响实在有些太不正常了,简直像有一百万的重骑兵军队正在冲锋!
有危险!马鄢隆脑子里着了魔似的跳上这三个字,挥之不去。
马鄢隆有些慌了,没来由地恐慌。马鄢隆觉得危险正在逼近,又说不清是什么。马鄢隆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又咬牙切齿地憎恨起这里的渺无人烟。又不能把车往回开,这不是城市和一般地方,觉得情况恶化可以原路返回,这里是罗布泊,几百公里浩浩荡荡的无人区,前后都没有人迹。在这里若是遇到危险,意味着前进是死路,后退也是死路。
“妈的。****生养的破地方。”马鄢隆骂骂咧咧起来,一脸凶恶。但他其实心里越来越发毛。骂脏话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方向盘上的皮套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他手上的青筋根根暴突。
马鄢隆独自在车里,脊背像弓箭一样紧绷着。他像神经病一样骂骂咧咧,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他紧紧抓着方向盘,死死盯着前方,但暴雨像是无数只水做的爪子猛砸在窗户上,窗户一片模糊,他什么也看不见。
一点光亮出现在远处。
马鄢隆松了一口气,心里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忽然发觉自己早已经浑身冷汗。这种地方出现光芒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汽车的灯,二是房子里的灯。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有人。马鄢隆此刻急切地想找个人说说话壮壮胆。
又一点光亮出现在远处的黑暗里。又一点,又一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像是天上的星星,又像是千万只萤火虫盘旋在漆黑的岩洞里。
刚刚放下的心又紧揪起来,马鄢隆感到冰一般的冷气爬上了脊背。
那些光是红色的。
红色的光,漫山遍野,像是绚烂浩瀚的星尘,又像爆炸的火山飞溅出的漫天熔岩。红色的光在旷野里跑动,几乎像一片燎原的大火烧起来了。可这里是罗布泊,这里不可能有火,因为这里几乎连棵草都没有,哪来的火去烧?何况现在还下着暴雨。
白色的人影在前方黑暗的雨幕中浮现,影影绰绰,像是幽灵。
马鄢隆终于看清了那些红光,流火般的红光,是眼睛,是眼睛里的光,那些白色人影的眼睛!
白色的人影像奔马般急速冲向越野车,它们像是举着火把的军队,四面八方,不计其数。漫山遍野都是跑动的人影。暴雨如山洪般咆哮,水浪在整个世界四溅!
马鄢隆抽风似的颤抖。恐惧的感觉是狂潮,吞噬了包围了他。
撞鬼了。马鄢隆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马鄢隆像冻伤病人一样打着哆嗦,透过漫天的暴雨看那些冲过来的惨白人影。他们的眼睛像炭火,在黑夜里发出灼灼的光。
马鄢隆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他吓疯了,也决定拼了。他像疯子一样拼尽全力猛踹油门,越野车野兽般狮子般咆哮着,轮子飞旋起两人高的水墙!越野车像是开足马力的坦克般杀向黑暗!
马鄢隆听到了魔鬼般的叫声,混合在暴雨里,听上去像蛇群的冷笑,又像女人尖利的哭泣。
“轰!!”一道白色人影炮弹般撞上了吉普车,此时吉普车已经跑到了90迈的高速,马鄢隆以为人影会被撞飞,但眼前猛然间天旋地转。
两吨重的吉普车被掀翻了。
汹涌的人潮是白色,撕叫的声音在雨夜里刺耳地响起,像几千个人被投入火里发出的惨叫,又像是上万个恶魔在欢笑。无数的白色人影尖叫着,扑向了倒翻在地的吉普车。
……
……
一周后。
北京市,中国国旅旅行社。
一群德国人盘踞在大厅里,满脸不快,嘟嘟囔囔。他们足足有二十人,都扛着大包小包,拖着旅行箱,似乎是刚下飞机就赶来了。
“我们订的是今天启程去新疆,可是你们现在告诉我们导游失踪了?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付了四十万,我们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为首的一个德国青年在咨询处吵吵嚷嚷,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大厅里的其他中国人和外国人纷纷侧目。
“实在对不起这位先生,请您先别着急,请出示一下您的旅行合同好吗?麻烦了。”服务人员一脸抱歉。
德国青年气呼呼地从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打开文件夹,开始在电脑上输入。很快调出了信息。
“德国卡塞尔的施特劳斯特先生是吗?很抱歉,我们内网的数据显示您的带队导游马鄢隆先生上周四失踪了。十分抱歉,我们会尽快为您安排新的带队导游并对您赔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