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故园长忆秋千索》 二十 流水浮生 （三）

    ……也许沧浪他，真的不该再继续滞留在这个不堪的世界里，只是他如果现在死了，也就永无机会爱上这个世界，因为至少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爱上这个世界，爱上这个世界里的一切……</p>

    每当在莲池旁边轻轻的抚摸着沧浪额头上那一缕如水的鬓发时，贞莲心轮中总是忍不住生发出一种想要义无反顾的，带着沧浪离开这个不堪世界的冲动，但是，那却似乎不应该是现在，现在正是秋尽江南，万物凋零的时刻，沧浪在这样的季节里是来不及爱上这个世界的，至少是江湖之外的这个世界，贞莲总是希望他的身体可以尽快恢复起来，尽快离开这个金丝雕笼般的青莲小筑，跟着她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被称之为江湖之外的那个世界。</p>

    贞莲在莲池里一根一根的拔除掉枯死的莲花，不，只是枯死的花而已，无情众生就是有这一样好处，花死了，莲还活着，因为不能轮回转世而永远花开花落的在这红尘世界之中四季轮回，生即是开始，死即是结束。</p>

    相比之下，有情众生就辛苦多了，要生生世世的在这天地三界之中生死轮回，生不是开始，死不是结束。</p>

    但是也许对沧浪，生死轮回或许倒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小筑，离开这副皮囊，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另一幅完好皮囊，去经历另一种人生，另一次生命。</p>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会带上你的，”贞莲常常在莲池边上如此淡然微笑的看着他说，因为在这个时间仿佛已经永远凝滞住的青莲小筑里面，谈论生死，已经不是一件让人感到恐惧和伤悲的事情。</p>

    沧浪经常会和贞莲说说自己的母亲，说说自己和母亲之间那些外人并不知道的前尘旧事。</p>

    十三年前，那个一池青莲如风中败叶般枯槁死去的季节里，他的母亲就要死了，虽然年少的沧浪一直温柔的蜷伏在母亲身边，一直温柔的安慰母亲她不会死，但是他知道，母亲就要死了，她活不过这个青莲枯死的季节。</p>

    那个时候的母亲，是沧浪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挚爱。</p>

    “娘，”他低头轻声唤着他的母亲，仅存的时间，仅存的世界，是他们母子两个人的，他抹抹母亲的眼睛，“娘，你真漂亮。”他依偎在母亲的额头旁，像是一个出生的婴儿。</p>

    母亲也伸出手来抹了抹他，“你也漂亮，”她眼睛一闪一闪的微笑看着他说，她那时候的确是很漂亮的，西域美人特有的妩媚和yòu huò。漂亮的女人临死前眼睛里看见的也只有漂亮，她看见她漂亮的儿子，眉眼之间，像极了他那个漂亮的父亲。</p>

    “你爹他还没回来？”她悲哀的问他。</p>

    “爹去替娘报仇去了，”他说，“爹说他报完仇就会回来。”</p>

    “他不会回来了，”她悲哀的看着他说，因为她已经再不爱他。</p>

    “爹的女人确实是多了一些，”他黯然的安慰母亲，“但是毕竟，他从未让那些女人进门。”</p>

    “他只是在等着我死。”她悲哀的垂下头去，她已经不爱他了，彻底不爱他了，但是这一生一世，她也只是彻彻底底的爱过他和他的儿子，她的手滑下去了，抚摸着看不见的花香和空气，那是玉苑之中花草枝枯叶败时散发出来的醉人香气，就像是陈年的酒酿，醇香而又落魄，那总爱让她回忆起以前的时候。</p>

    ……</p>

    父亲并未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报仇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借口吧，他们谁也不爱谁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母亲就要死了，是被暗害的，但是那毒却并未让她立时毙命，而是诱发了她身体里的旧伤，母亲其实是因为旧伤复发而不幸染上伤寒急症才最终不治的，所以已经说不上来是谁的错，生命对她只剩下了一个有关于生死轮回的，无限深奥的自然现象，也许那就是缘吧，缘起缘灭，生老病死，生为缘来，死为缘去，所以母亲虽然就要死了，但是沧浪一生，竟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去恨谁。</p>

    “他总是爱你的，”他覆手抚摸着母亲的额头，用他自己从来也没见过的温柔。</p>

    “沧浪，见过那些女人吗？”她认真的问他。</p>

    沧浪摇头。</p>

    “他到底是你父亲。”母亲连连叹气，“你总得去见见她们，我虽不相信，但是，也不放心。”</p>

    “你相信吗？”她看似平静的问他。</p>

    沧浪伸手抚着母亲的眼皮，“既然不爱，就不要问了。”他温柔的看着她说，看着他并非已经是美人迟暮的无辜母亲，看着她日落之前的回光返照，生命于这一世的轮回中最后的美丽现象，阻挡不了的，最后的美丽现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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