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故园长忆秋千索》 三 枯藤小榭 （四）

    江榣从此以后很温顺的滞留在师父身边，精心照料着他纵使恒河成沙也红颜不老的神仙师父，可是师父始终不承认自己是个神仙，理由是自己也要与凡人一样喝水吃饭。

    每天给师父烹茶煮饭从此后成了江榣练功之余最重要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一天的时间过去的总算飞快了一些，日暮黄昏之中，偶尔路过枯藤下的时候，还能看见枯藤下的那只刺猬，看见它安静的蜷伏在一棵枯树下面，瞪眼等着树上掉下果子来吃。

    江榣很怜爱的从树上取下果子来扎在刺猬的背上，就让它那样背着，走到哪吃到哪。

    江炽云很无奈的告诉江榣，给刺猬的背上扎满果子，它就会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江榣不信，因为倘若如此，师父就不该将自己一身绝世武功倾囊相授。

    那些道法武功据说从未在人间流传，江榣只要有朝一日去到人间，一身武功纵是不能横扫千军，也该是武林至尊，天下无敌。

    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师父才决心永世不放他下山。

    冬天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江榣在枯藤小榭里贪婪的挖开脚下坚硬的泥土，寻找那只曾经无处冬眠的刺猬。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是枯藤下那只羸弱的刺猬，每天瞪眼看着树上的野果，盼着西风将果子吹落下来，给他充饥。

    后来师父告诉他，那只刺猬死了，它在岳麓山下遭遇天敌，受了很重的伤，离泉水只有一步之遥，却再也爬不过去了，它奄奄一息的蜷伏在离救命的泉水一步之遥的地方，忍受着濒死前的饥渴，山岳中的清风徐徐的将泉水的气息吹拂到它脸上，它狠命的嗅觉着清风中的水气，它瞪眼呆望着不远处清澈的泉水，聆听着清风里潺潺的流水的声音，它希望水能自己流淌到它嘴边来，它在离泉水一步之遥的地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师父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好是人间中的除夕之夜，一个看不见人间烟火的除夕之夜，江榣淡淡的看向窗外，他唯一怜惜过的生命因为一步之遥而凄惨死去的方向，他的心里痛了一痛，痛的几乎一病不起，痛苦是活着的代价，伤心才是爱的代价，但是，只要他还活着，这世界上终归是有些东西能是他的，他毕竟曾有过一次让他几乎一病不起的痛苦和伤心，怜惜和挚爱，所以，想起那只曾经无处冬眠的刺猬，他还是微微的笑了。

    今天是除夕夜，遇到再伤心的事情，也总不能哭的。

    师父帮他斟满了茶水，而且，亲自送到他手里，他的额头微微的颤了一颤，他，生在这里，一个有水喝的地方，他现在也不过只是一只无处冬眠的刺猬，蜷缩在一棵野果树下，瞪眼等着树上野果掉落下来，然后背着这些果子逃走。

    病痛中的江榣皮肤惨白的就像是一只硕大的大白蜘蛛，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些了吗？”江炽云看起来很是关心的开口问他。

    江榣疲惫的点了点头，无心再去理会师父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他走不成了，师父应该很安心才对。

    师父殷勤的将他搀扶到院子里的几株枯藤老树下面，岳麓山下终于下雪了，轻盈的霜雪，浮云般笼罩覆盖在江榣斑驳的双肩上面，他还是有些咳喘，脖子上的金锁被取下来悬挂在树上，绳子上打着活结。

    江榣艰难的从身边支开师父，纵身躺倒在冰澈肌骨的寒风雪地里面，榣树的叶子今年落败的延迟了一些，但是终于还是落了，风催叶败，骨化成灰，虽然催败的迟了一些，但是终归还是要败的。

    “一步之遥，”这世界上一切的，生命总和的颜色，与他的眼睛，真的也只是一步之遥的距离而已。

    江榣纵身躺倒在天地霜雪中枯死的落叶灰烬上面，他抬头瞪眼看着树上的金锁，他的眼泪就像是躲不过秋天的碎叶一样一枚枚的往下坠落，它们已经死了，二十二年以前，那个恍如隔世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