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故园长忆秋千索》 引子 三百年后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

    宋，靖康元年，战火纷飞之后，残垣断壁的洛阳城外。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残云归太华，疏雨过……”

    “又是秋天了，”荒芜残败的前朝古墓前，一个通身素缟的消瘦男子抬头仰望着头顶上那一行排云直上的青天白鹭，仰天轻叹之余，心中却也情不自禁充满了许多年来欲罢不能的几分对这烟火人间流连忘返的微弱感慨。

    “殿下。”一个温柔而又哀怨的虚无之音，自素衣男子身后袅袅婷婷的播散而来，洪荒渺渺之间，让他寂寞的心轮多少年来突然之间就像一眼干枯的泉水，瞬间喷涌出一缕尘世间最清澈的甘泉。

    素衣男子的眼眸忽的闪了一闪，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微弱欲念，终于黯然神伤的回过身来，一双清澈的眼眸，虚无缥缈的定格在眼前这个羽衣落雪的绝美女子脸上。

    “你来啦，”素衣男子淡然微笑的看着她说，“这么多年不见，在人间过的可还算好？”

    “什么好不好的，”少女淡淡哀怨的摇摇头说，“生无人怜，死无人葬，聚不言乐，散不言苦，若不是心中还掂着殿下，飞雪今生，已经不知该如何解脱。”

    “还是叫我穆沙吧，”久驻尘世的逝水穆沙微微苦涩的轻阖一阖眼眸，“没想到三百余年时光飞逝，洛阳城如今已非汉地。”

    “殿下不必太过伤怀，江山易主，人间兴衰，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大唐毕竟已经永世湮灭于汗青古卷之中了，再伤感也是无益，只是金兵攻陷洛阳，烧杀掳掠，生灵涂炭，殿下为何却会袖手旁观？无视洛阳百姓如此水深火热。”

    飞雪微微不解的看着他问，一双风光霁月的眸子，秋水横波的深深荡漾在穆沙澈水般温柔清净的眼瞳里面。

    突然，这双眼瞳深深的颤了一颤，“不袖手旁观又能怎样？”他云淡风轻的抚袖轻叹着说，“纵使今日金兵不攻陷洛阳，明日宋军也会兵临长白山下，恐怕一样是烧杀掳掠，生灵涂炭，百年的战火既然是凡人自己所选，自然也只有自己承受，我们如果一念之仁，横加干涉，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们。”

    “那殿下急急召唤飞雪来到这个烽烟四起的战乱之地究竟所为何事？殿下明知飞雪因为不忍再见人间战火纷扰，百姓流离，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瑶光山了，今次来见殿下，一路上眼见的大地上烽烟四起，浮尸遍地，而殿下却袖手旁观，见死不救，飞雪甚至怀疑，三百年滞留下界的孤单日子，殿下是不是也已经被寂寞吞噬了心中灵台，沦入魔道，迷失心智，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召唤飞雪前来与殿下见面。”

    飞雪苦苦的诘问他说，她迫切想要听到他的解释，迫切想要向自己证明眼前的这个男人始终还是从前那个视大地众生为平等的逝水穆沙殿下，而不是另一个……

    “嗯，的确急促了一些，”穆沙淡淡的向她解释，“只是突然想见一见你，”他苦笑的看着她说，“因为再不见，恐怕就见不到了。”

    “见不到了，殿下，”飞雪听了，身形陡然间颤了一颤，“殿下是说，天界终于……”

    “何必要等天界动手，”穆沙气定神闲的摇摇头说，“我私盗五显圣光，叛逃下界，本来就已经罪犯天条，多年以来一直滞留下界，只为倾尽毕生功力净化掉天曦元神内的蛊毒，送他去人间转世，现下他已经安然转世，我在人间也已经再无牵挂，也该回天界领罪了。”

    “领罪，殿下，私盗五显圣光，是否是不赦之罪？”飞雪深深不安的看着他问，眼神异常悲伤而又凄凉。

    “你想哪里去了？”穆沙淡然宽慰她说，“不过是在天牢寒狱之中幽禁几年，无甚大碍。”

    “几年，殿下说的是天上的几年吧。”飞雪黯然。

    “那有什么不同？”穆沙微笑，“只要心无挂碍，千年的光阴与一念之间又有何异？”

    “可是飞雪舍不得殿下，飞雪宁愿自己灰飞烟灭，也不愿殿下为了我受如此苦楚，”她突然急急的看着他说，由衷希望他能瞬间改变主意，与她一起返回瑶光山上，躲避天界众神的缉捕惩罚。

    但是一念之间，穆沙已经宁心静气的蓦然苦笑起来，“小雪，”他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说，“你如此惊惶，让我如何能够心无挂碍？”

    “不，飞雪只是舍不得殿下，其实殿下也知道，除了殿下之外，飞雪在这大地之上，已再无一个亲人朋友。”

    飞雪一念及此，终于忍不住潸然落下泪来。

    “那倒也未必，”穆沙伸出衣袖来轻轻揩拭去她脸颊上的淡淡泪痕，温柔如水的剖露给她一件自己百余年来一直隐藏于心中的深深疑惑：

    “小雪，我觉得你应该即刻启程去浮图山下的酆都古城一探，”他突然认真的看着她说，“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是近百余年来，我的确日似一日的自酆都方向感受到你生身父母的生命气息，虽然十分微弱，但是我总觉得，那就是你父母大人的生命气息无疑。”

    “这，这怎么可能？殿下，”飞雪心里嗤的一惊，身形几乎瞬间消融摔倒在地，“我的生身父母，殿下，他们早已经在十二万三千年前就灰飞烟灭了殿下，飞雪自此以后从未在天地之间寻找到他们的一丝生命气息，殿下。”

    “灰飞烟灭？飞雪，那只是你亲眼所见，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三亿恒沙世界当中，凡是六识所感，也许皆是妄想虚幻。”

    “飞雪当然希望如此，殿下，只是，殿下将这个消息告诉飞雪，分明是……”飞雪一言至此，已经苦涩的垂下头去。

    “分明是断自己后路，是吗，小雪，”穆沙黯然惨笑，“你的父母若是当真还存活世间，那你与他之间，也就再无任何羁绊芥蒂。”

    “殿下明知如此，为何还……”飞雪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因为她已经心慌意乱的不能再蓦然直视他的眼睛。

    “小雪，”穆沙心下虽然凄然，却还是温柔如水的淡然提醒飞雪，“其实有件事情，一直想直言相告给你，可还记得当日在瑶光山上，因为祝融身中蛊毒，他曾经不顾一切，俯首向我下跪，恳求我出手救他父亲一命。”

    “当然记得，殿下，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为了他的父亲，他却在飞雪与殿下面前数次俯首跪拜，再无往日身为天界中人的刻骨冷漠和骄傲。”

    “但是他也曾因你我携手相依，共处一室，而起心要将我千刀万剐，凌迟剔骨。”

    “嗯，是飞雪连累了殿下，如果殿下当真因此而被他所伤，飞雪万死难辞其咎。”

    “所以我觉得，也许在他心里，真正爱着的，其实只是他的父亲，小雪。”

    穆沙若有所思的沉吟着提醒飞雪，“也许你们二人今生注定只是一场虚空妄念而已，小雪。”

    逝水穆沙一言至此，已经悄然反转身形，再不忍怅然直视飞雪眼眸之中那一缕瞬间凋落于瑟瑟深秋之中的寂寞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