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来,就如同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在这世界之间穿梭的瞬间,总是让人难以分辨,究竟哪一个是梦境,哪一个是现实。
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何远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在梦中一般。
此时此刻的心境,就如同当初飞机刚刚落地的那一刹那时的心情。
欢喜,欢喜得都有点不真实。
他总是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她真的答应我了?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会把梦境错当成现实。
这个世界上,也有一种人,他会唯恐现实是梦境。
待到何远用了几分钟清醒一下,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景,分清了梦与现实,他才能确定,那份欢愉,他结结实实握在手心。
昨天电影看的什么内容,何远根本不记得了。
他之所以提出来要去看电影,只是因为,电影院的昏暗可以稍稍掩饰他的紧张和害羞。
他只记得,他的手,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柔顺舒滑的东西。
那是她的手。
在他惊觉的那一刻,手就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但是,那种感觉,那种柔滑的感觉,永远都被何远,攥在手心里。
何远一个翻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第一次,他觉得开机这么慢。
打开微信之后,何远把那个备注名改成了沁沁的她,放到了置顶聊天。
当然对应地,许沁也把他的备注改成了远远。
然后他发了一句早安过去,就按下了锁屏键,又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却又幸福得伸了个懒腰,等待着耳边的一声震动。
“嗡!”
何远飞也似地抓起手机,打开锁屏一看——微信推送的新闻。
何远失望地放下手机,碎碎念地咒骂了一下腾讯,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又是“嗡”的一声,何远整个人都惊坐了起来,抓起手机一看,幸好,没有让他失望。
“早安呀,刚醒!”
一共也就一条消息,五个字,两个标点符号,何远先确认是不是许沁,看名字就看了五遍,又反反复复把消息读了十遍,然后整个人都欢喜得在床上抖动,滚动,甚至跳动。
何远实在是一个容易满足,懂得知足常乐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回应,他就可以心花怒放得像个孩子,一反他沉稳理性的常态。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小确幸。
也许,这就是爱情。
由于两个人都是一个专业的,其实课也都在一起,就相约一起上学。两个人刚在锁门打算出发的时候,就迎面碰到了正在上楼也准备去学校的穆子健。
穆子健看到他们两个,也是呆了一下,然后就一边捂着眼睛,一边摸着楼梯往回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何远和许沁哭笑不得,讪笑不已。
其实穆子健没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他们一起去上课。
但是,如果有心爱的人坐在你旁边,你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听教授瞎,去关注黑板上的板书,去记下ppt上的公式。
他们躲在教室的最后面,有时候,互相在笔记上,一遍一遍地写下对方的名字,比比谁写得好看;有时候,互相在讲义的背面,画对方的画像,看着那个对方笔下,那个三分像,七分恶搞的自己,傻呵呵地笑个不停;有时候,会比赛背诗,将自己从幼儿园到高中所有的知识储备都拿了出来,一个说上句,另一个要说出下句,说不出来就要被刮一下鼻子。
他们就这样,心无旁骛,旁若无人地谈恋爱,直到下课。
下课以后,他们又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但是,如果有心爱的人坐在你旁边,你怎么可能学得进去。
他们是真的想学习的。
可是有句话叫,嘴硬,身体却很老实。
事实就是,他们只是假装把作业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又假装把作业放在桌上,做出一副好像要开始做作业的样子。当把一切的背景板布置完毕之后,他们又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
随便的一个话头,两个人都在记忆的曲水之中,寻找合适的流觞,然后交杯而尽。
紧接着,往往是聊着一个话题,也许是这个话题中的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又一不小心触发了机关,打开了新的话匣子,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就像树图一样,一层一层,往下延伸,无穷无尽。
一不小心,不经意地一抬头,余光一瞥,才发现,天色已晚,朗月东升,华灯初上。
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作业,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何远不禁想起一句话,那是林宥嘉的《兜圈》里的一句歌词:
有一种浪漫的爱是浪费时间。
哎,这就是爱情啊。
爱情就像空气,一旦注入你的心房,它就会充斥着你的整个世界。
你的心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放别的东西了。
既然天黑了,那就一起回家吧。
由于都是室友,何远有无比正当的理由,送她回家。
轻轨上的两个人,依靠着角落的墙壁,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依旧有说有笑。两个人的周围,隐隐散发着粉红色的气场,似乎车上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股气场的存在,或嫉妒,或羡慕,或感动,或感伤。
忽然,车一个急刹,许沁因为没有抓好扶手,受惯性影响向后踉跄。何远见状,眼疾手快,右手飞快地伸出,紧紧抓住许沁的左手,将许沁拉了回来。
何远手比脑快,待到两个人都站稳之后,一看自己握着许沁的手,又看了看车厢里这么多人,顿时整个脸都给羞红了,又飞速地把手缩了回来。
就跟他伸出去抓她的手的时候,一样快。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红着笑脸,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仿佛在看自己的鞋子是不是哪里脏了一般。
待到何远稍微缓过来一点,再抬头一看的时候,发现两个人已经坐过站了。
其实坐过一站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由于这两站之间隔的距离没有多远,实际上,他们只是要多走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穿过两站之间的一个公园,他们也就能到家了。
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稀稀拉拉的路灯,夹杂着零零落落的万家灯火,簇拥着那条穿越公园的小径。寒风无语,踏雪无声,偶尔传来一声犬吠,打破一派万籁俱寂。
两个人走着走着,何远环顾四周,确认了没有人之后,拍了拍许沁,结巴地问道:“那个,能不能……”然后又指了指许沁的手。
许沁瞬间心领神会,乐呵呵一笑,带着三分羞涩,七分好笑,一个大男人,竟然比自己还害羞。
她主动把手伸了过去,脸上带着笑,带着泛着更加鲜艳的桃红色的笑,说了一句:“当然可以啦!”
何远欣喜地抓着她的手,那只白皙,顺滑,又小巧的手。
他们并不是十指相扣,而是何远的手刚好足够大到,可以包下她的手,可以紧紧握着她的手。
细细算来,他的手“碰”到她的手,也有好几回了。
一次在电影院,一次在车厢里。
而这一次,是第一次,是何远第一次,实实在在握着她的手。
第一次,第一次何远觉得,他的手掌心,如此充实。
他仿佛,握着他的整个世界。
他高兴地,一边走,一边晃,时不时地,转个圈,或者跳两步,兴奋地就像个孩子。
许沁也很欢喜,一边走,一边用一种萌萌的,略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和耳语般的声响说:“嘿嘿,牵小手手啦!”
两个人这样,根本不是在走路啊。
他们就这样晃,十分钟的路程,愣是晃了大半个钟头才到家。
“诶你们回来了啊,刚好有事跟你们说,那个这个周末……”
怼姐是听到他们的声音,才从地下室上来的。结果路走到一半,看到他们俩面泛桃花,又牵着手,顿时感觉好像不小心打扰到他们了。本着一颗不想当电灯泡的心,怼姐本来想,还是先回避为妙,转头就走,结果被他们叫住:“怼姐,没事的,有事就说吧。”
“额那我赶紧说完就走。房东邀请我们这周六去看他们教会举办的相亲节目,我们约会吧,要咱们都去捧捧场。我回不掉,就希望你们俩要是有空就陪我一起去。怎么样?”
何远看了看许沁,许沁点了点头,于是就说:“ok,那我们回头陪你一起去。”
“哎呀那就太感谢了,不是我一个人去就不会那么无聊尴尬了。哦那个,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下去写论文了。”
说着,怼姐就欢欢喜喜地,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相亲节目?”
龙叔很是讶异地看着何远和许沁。
现在,何远每周都会有固定时间来云仙缥缈楼请教龙叔。
只不过,这周开始,要多一个人一起去了。
龙叔思虑片刻,又乐呵呵一笑,同时给每个人都满上了一杯茶。
何远不解:“龙叔笑什么?”
龙叔随和地一笑:“相亲节目,哈哈,只怕是教会看到我们桌游社的狼人争霸赛搞得如火如荼,人气高涨,感觉到压力了吧?”
何远和许沁对望一眼,更加迷糊了。
龙叔见状,又是淡然一笑,说道:“你一来,就被怼姐接引入了桌游社,有些事情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如今,在c大华人圈这片江湖上,虽然鱼龙混杂,但是总的来说,主要也就是两大派系:华人教会和桌游社。教会是依本地教会为基建立的华人组织,成立的时间很早,在c大的势力也是根深蒂固。他们的成员包括各个年龄层,有社会上的中老年群体,也有学校里的青少年群体。在桌游社还没成立之前,他们就是c大最大的华人群体。而桌游社却是后起之秀,虽然成立时间短,可是由于其社团性质,相比于教会,桌游社却更有活力。这几年,桌游社步步为营,仅仅用了短短数年时间,就聚集了c大华人圈近一半的人气,大有与教会分庭抗礼之势。而为了争夺即将到来的c大学生代表大会上华人学生话语代表权,教会与桌游社,已是势同水火。”
说到此处,龙叔忽然沉吟起身,悠悠走到窗前,远眺苍岱,舒畅胸怀。
这时候,一个寒若沉渊的声音,从缥缈楼的另一端,悠悠传来:“当然,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这句话,甚至可以说,平得没有语调,冷得没有情绪。
何远许沁两人寻声望去,顿感一股寒气逼来,发现走过来的人,正是曲无欲。
缓步而来的冷峻身影,令人不寒而栗的清冷眼神,毫无任何表情的冰山容颜,曲无欲就如同一口青锋古剑,凌冽,肃杀,随时可以利剑出鞘。
“其实,无论古今,纵横中外,但凡两大势力的博弈,就如同是一场精彩绝艳的狼人杀。”
龙叔平平淡淡地笑了笑,又烫了一个新杯子,倒满茶,摆到桌子上靠近曲无欲的那一边。曲无欲缓步走到近前,拿起茶,一饮而尽。
“局势晦暗不明,台面上冠冕堂皇,面具之下,谁知道,是微笑,还是魔爪。有人悍跳,有人潜水,有人查杀,也有人挡刀。暗流之下的真相,究竟是谁,联合谁,来对付谁,不到最后决战,不可知也。”
曲无欲停顿了一下,又饮下龙叔倒的一杯茶,继续说道:“每一场游戏当中,每一个人的动机不同,目标不同。为了胜利,为了利益,为了感情,亦或是,为了理念。一场游戏胜负的关键,也许并不在游戏本身的技巧,而在于对人心的掌控。”
“曲先生所言甚是,就如同那日先生的五步杀棋,不仅仅考虑游戏本身,更考虑到每个人的内心想法,真是太高明了。”
高手,而且是心如明镜,洞察人心,明了人性的高手。何远此刻内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哈,那当然了,他可是墨……”
龙叔话说到一半,被曲无欲一个眼神截住了。
何远向来敏感,他突然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对劲,好像,原本清澈澄明的心,沉沦在了一片密布疑云之中。他在努力,调动他全身的精神力量,去找到出口。
“龙叔,曲先生,你们为啥要跟我说这些啊?”
曲无欲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因为,你是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