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寂静雪夜,昏黄的灯光从何远的窗内投射出来,映射着窗前一片纯洁世界。
灯光前,身心俱疲的何远,勉强支撑着被瞌睡虫打扰的身体,沉浸在题海当中浮沉。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何远长嘘一口气——终于做完了。
何远瞬间感觉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收拾书包,洗漱,准备睡觉。
人一旦忙起来,根本没有精力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而终于忙完的何远,此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白天怼姐说的话,就忽然涌上心头。
慢慢地,何远的意识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渊薮。就这样,一直掉,一直降,待到落地之后,何远定睛一看,此情此景,竟是如此熟悉。但见惊涛拍岸,乱石叠垒,一座四方竹亭,临涛浪而立,不是道哉梦渊又是哪里?
“第二次到来,果然是好机缘。”
何远回头一看,来人面如冠玉,鹤氅纶巾,手摇纸扇,悠闲信步,正是却愁先生。
“却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却愁微微一笑:“既然随缘而来,何不随缘,再一品却愁的茶艺?”
“恭敬不如从命。”
却愁折扇一挥,竹亭之中,石桌之上,忽然浮现了一个沉香茶盘,茶盘之上,是一个造型独特的紫砂茶壶和两个茶杯。茶盘之旁,八卦香炉,炉烟袅袅,悠悠檀香,沁人心脾。
却愁收扇举壶,为何远满上一杯。
何远小心翼翼端起茶杯,但见杯中之茶,红浓明亮,不可见底。凑到鼻前一闻,浓重的古朴之气扑鼻而来。小嘬一口,茶味浑厚沉重,却又清爽润喉,微微回甘回甜,正是上好的普洱熟茶。
饮下此茶瞬间,何远顿觉,压抑在内心深处,封锁在脑海之底,那不愿想起的前尘过往,一一挣脱锁链,浮涌而现,扣动心弦,宛若置身泥沼,越是挣扎,越是越陷越深。
却愁看着何远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笑了笑说:“不知这杯茶,感觉如何?”
“不堪回首的过去,不愿想起的曾经,直至今日,依然难以面对啊。”
何远的脸上,浮现了无尽的惆怅与感伤。
“普洱古朴厚重,如同过去,沉重深远。世人往往背负过去不愿放下,终成负累。穆子健如是,你也如是。”
何远一时惊诧,却愁如何次次都能料中他的心思。
“自责,后悔,不甘,穆子健沉浸在失恋的伤痛之中无法自拔。而你,又何尝不是因为她,至今都不愿意完全接受许沁,跨出那最后,最关键的一步。”
其实从何远第一眼见到许沁开始,他就有种不一样的心动。日后相处,更发现两人性情相合,志趣相投。
虽然彼此都没有明说什么,但是感觉骗不了人。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把对方仅仅是当成朋友这么简单。有时候,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能说,他们的爱情,太平淡,太闷骚了。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沉迷难以自拔,没有充斥着粉红气泡的暧昧。
没有电影院的爆米花,也没有礼物上的蝴蝶结;没有蛋糕上的樱桃,也没有书笺上的字眼。
他们只是一起经历,一起面对生活。
尤其是在国外这样一个相对孤独无助的地方,他们相互取暖,相互依偎,互相扶持,彼此填补内心的空洞。
这可能是一种类似战友,却又似乎不仅仅是战友的情谊。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人为什么需要另一半呢?
有的人希望解决自己与生俱来的兽性冲动;有的人觉得传宗接代是家族的责任和荣光;有的人以为没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特别是如果周围的同龄人都有的话;有的人追求爱情的神圣与高尚,不容爱情的璞玉里有一丝丝的杂质。
而有的人,当他走过千山万水,阅尽人间繁华,看透世事无常,就会发现,活着已经够累了,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人生险阻重重,如果有一个人陪着自己一起面对,终归好过自己一个人扛着。
这样就够了。
谁都有脆弱的时候。
哪怕这个人再坚强,哪怕这个人的内心再强大,哪怕这个人的铠甲再坚固。
谁都希望,自己脆弱的时候,身边可以有人陪着。
他们已经形同情侣。
但终究只是形同。
他们还欠缺一个仪式,那就是告白。
总有天真的人,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大声说出来。
实际上,告白只是一个仪式,是一切水到渠成之后,正式向世人宣告,也是向自己宣告两个人的关系,所必须要走的程序。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两个人不能相互吸引,相互喜欢,即便表白,也只是徒增尴尬,暴露自己的丑恶嘴脸。
仪式感这个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毫无意义,但是这最后一步,是踏出去还是不踏出去,区别还是很大的。
但是,何远就是踏不出这一步。
他的心里,总有个疙瘩,阻碍着他的脚步。
害怕,犹豫,担忧,顾忌,矛盾,这所有所有的情绪,都来源于何远高中时期的那个她,他的初恋。
他还没有放下。
也许,这样举步维艰的何远,会更加羡慕敢爱敢恨的穆子健吧。
“人往往太过苛责自己。人生最难,不是放过别人,而是放过自己。拿得起,就要放得下。既要对别人仁慈,更要对自己仁慈。”
“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又如何能够说放下就放得下呢?”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要想彻底了结痛苦,就唯有先让自己更加痛苦。”
说完这句话,却愁站起身来,周身旋起了层层迷雾,身形以及周遭的一切,渐渐消失在何远的视线当中。只有何远的耳边,还留下了却愁最后的嘱托:“好好领悟吧!”
从梦中惊醒的何远,口中还留着普洱的古朴之味,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却愁的那句“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要想彻底了结痛苦,就唯有先让自己更加痛苦”。
终于,到了周五。
何远,许沁,还有怼姐,早早就了结了手上的事情,来到了桌游社的活动地点。
等。
他们在等待问题,等待答案,等待结果。
“他们一定会来吗?”
何远总还有一点放心不下。
“他们一定会来。”
怼姐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何远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
因为怼姐的自信,是有保证的自信。
“怼姐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啊?”
就算能够放心,这个疑问依然堵在许沁的心口,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她阻挠,那就是不想让他见到她的朋友,这么明显的心虚,岂不是不打自招?”
怼姐从一开始,就堵死了所有的路。
人熙熙攘攘地来了,除了怼姐三人,还有校草,龙叔,汪梧羽三人,当然还有桌游社的御用上帝——奚梦言,再差三个人,就可以开一局九人场的狼人杀了。
“来了。”
怼姐一声“来了”,众人往门口看去,但见杨濛挽着吕茂的胳膊,头倚在吕茂的肩膀上,双颊泛着红晕,缓步走了进来。
大部分人看到这番情景,都大为吃惊,大家都没想到,杨濛刚分手,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当然也有例外。
奚梦言的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可言。
似乎,他并不意外。
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似乎,他就是编剧,只是来看一场,他写的剧本而已。
怼姐见状,忙迎了上去:“嗨,你们来啦,就差你们了。”
杨濛清点了人数,奇怪道:“诶不是还差一个人吗?”
许沁也走上前来说:“最后一个人马上就到,诶,杨濛,这是哪位啊,你也给大伙儿介绍一下啊。”
“这位是我男朋友吕茂,国内的,前几天才飞来看我的。”
“那我,又算什么?”
一声质问,杨濛心惊肉跳,难以置信,回眸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人,不是穆子健又是谁?
凌乱的头发,不整的衣衫,眼角的泪痕,此时的穆子健,早已不是那个阳光少年了。
愤怒。
意外。
这个词,属于吕茂。
原本脸上时刻带着笑容和亲和力的吕茂,突然阴沉了下来,将杨濛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把脸转向杨濛,问道:“这是谁啊?”
穆子健心中不爽,嘴里也没好气:“你哪位啊?”
一个没好气,往往另一个,也就没好气了:“我是她男朋友!”
“我也是她男朋友!”
“你算老几啊!”
“你算哪根葱啊!”
“好了你们别吵了!”
杨濛脸上的红晕更甚了。
紧张,慌乱,烦,这些情绪,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都堆积在杨濛的脸上。杨濛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愈发崩溃,竟惊声尖叫起来。
她这一吼,果然有用,两个人都停止了争吵,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如同两匹饿狼,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事情问清楚。
除了他们俩,场上还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杨濛,俨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你怎么可以同时跟两个人交往呢!你这不是脚踏两条船吗!”
打破宁静的声音。
杨濛循声而去,说话的人,却是汪梧羽。
崩溃边缘的杨濛,已经被眼前的乱局,折磨得快要失去理性。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汪梧羽,冷冷一笑说:“真是可笑,老娘是不是脚踏两条船,关你屁事!你懂个屁!”
她指了指她左边的吕茂,说道:“如果不是这个孬种,垃圾,蠢货,我又怎么会到今天这番田地!原本说好一起上c大,相互扶持,结果这货不好好学习,分数不够,害的我只能孤身一个人来!是他先负了我们的约定!”
听闻此语,吕茂的眼里,少了几分不快,不爽,多了几分愧疚,后悔。似乎,真的是自己,把她推上了这条路。
她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心脏,愤怒地呐喊道:“你们知道吗?一个女孩子,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异国,我的内心有多无助,多寂寞,多空虚!你们又怎么会知道,刚来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不知道会哭醒多少回!”
听到这里,汪梧羽一时语噎,不知如何应对。
何远也不禁心软了起来。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这个世界上,其实谁都活得不容易。哪怕他们有再光鲜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内心的脆弱。
何远不禁庆幸,自己一来,就遇到了怼姐许沁他们,才不至于让自己深陷无助空虚的泥沼之中。
“所以机缘巧合之下,你就来到了桌游社,开始钓凯子,找寻你可以利用来解决问题,排解寂寞的工具人。你的目标,一开始应该是校草吧?”
质问的人,是怼姐。
躺着也中枪的人,是校草。
本来在一旁看戏的校草,冷不防被点了名,一怔之下,瞥了瞥怼姐。
“没错。不论是样貌还是性格,他都显然是比穆子健更好的人选。可惜,他不上钩,我这才把目标转移到了穆子健身上。”
听闻此语,穆子健脸上开始抽搐,面部肌肉都开始抖动,就如同火山岩浆,热浪滚滚,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般。他口中喃喃:“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穆子健在追你,而是你在钓他。所以不论他发言说话如何爆炸,你都接受了他。而你之所以会突然跟穆子健分手,就是因为吕茂的突然到来吧。”
“没错,其实他想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没有事先告诉我,直到他到了v市,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惊吓大过惊喜。比赛那天,我就是去机场接他的。”
“所以你污蔑我勾引穆子健,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分手理由吗?”
“是啊,没错,但是那又怎样?难道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错吗?难道我空虚寂寞有错吗?难道我对自己好一点有错吗?你们凭什么像这样,一个个用那种审判的眼神看着我,难道还要把我千刀万剐吗!”
疯狂,丧失了理智之后,就只剩下疯狂。
她用她那瞪大了的,充斥着愤慨与不满的眼睛,环顾所有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她这种气势吓到,不敢与她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但是她所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错,绝对的是非。一切的是非对错,都仰赖于一个标准。而这个标准,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所以,对错都很难界定。
我们不是神,我们无法判她有罪。
没错,我们没有办法判她有罪,却有资格向她讨债——当我们的利益,因为她而受到损害的时候。
“你知道你伤害了多少人吗?你辜负了两个男生对你的一片痴情,你践踏了他们对你的爱情的伟大与神圣,你侮辱了我的个人名誉和清白!人有自由和权利,但前提是,当你行使自由的时候,不能侵犯了别人的权利!通过伤害别人来获得满足,这样损人利己,这样的自私,只能说是可耻!”
怼姐已经出离地愤怒了。
但是怼姐的愤怒,依然在理性的范围之内。
这番话虽然慷慨激昂,却是以理服人,更是辩得杨濛哑口无言。
疯狂的杨濛,带着一脸惊恐,惊声尖叫着跑了出去,吕茂和穆子健也赶紧追了出去。
“这局,还开吗?”
众人愣了半天,汪梧羽,又成为了打破宁静的那个人。
不仅煞风景,而且愚蠢。
自然是,不成局了。
棋盘不一样,永远不成局。
自此以后,杨濛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而c大的八卦舆论导向也得以改变,怼姐的冤屈得以洗清,清白得以保全。
叫穆子健来,戳穿杨濛的真面目,这是何远的主意,而说服穆子健来,是许沁的功劳。
他们希望,通过让穆子健看清事实真相,能够让他真正清醒过来,明白这一切,都不值得。
正是:
何许运筹布奇谋,朱凰开局焚九州。
一语惊梦非凡人,风马文章任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