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城
“小姐,打探清楚了,宋军还驻扎在二十里外,他们的粮草放在军帐后方,大约有两百人看守,帐外的守军每半个时辰轮换,我们的人只能借着换人的时机进去。”心焰将最新打探来的消息转达给今朝。
后者微微颔首,“好,挑选五百精兵随我动手!”
“小姐……”心焰欲言又止。
今朝抬眸看她,“怎么了?”
心焰眉心紧蹙,犹豫了片刻才道,“心焰是担心,如果这都是朝华的阴谋,您此去会很危险!”
今朝眸色微沉,“无论如何,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赵军粮草有限,没有补给,就算向百姓征粮,如他们所言,赵军十万,就算把羌城和附近的城池粮草都抢过来也坚持不过十日,宋军既然有胆子在外与我们耗时,粮草定然充足,抢了他们的不仅能解决赵军的问题,同样能给宋军重创!”
“可是小姐,这是赵国的事,他们的陛下都放弃了这里,我们为什么还要救他们!?”心焰急得跺脚。
今朝眉眼冷了冷,“如果不是白歌的人截了羌城送出去的信,现如今不会是这个情况,赵军之所以被困在这里,是朝华的人从中作梗,我们若是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离开了,那我和朝华的人又有何区别?”
“这一场战争是我和朝华的,与七国无关,更与七国的百姓和将士们无关!不管我今日闯的是龙潭还是虎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搏,或许,或许他们没有那么狠,或许他们不会真的拿赵国千万生灵与我陪葬……”
虽然她知道,这个或许微乎其微,但没有到最后,谁都说不清楚,为了她一条命,真的值得他们赌上一整个赵国吗?!
是夜,一支五百人的小队从十万赵军中分离,朝着宋军驻扎地奔去。
这一战,是一场豪赌,赌朝华想杀今朝的心,赌她在她那高高在上的父君心目中到底有没有一席之地。
这一战,不成功则成仁。
胜,则赵国生,败,则赵国灭。
一旦今朝输了,赵国就再无抵抗之力,燕军来势汹汹,宋军狼子野心,只要羌城失守,赵国将就此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这是一场不得不战的血战。
五百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宋军营地,屏息以待。
偌大的草地上,来来回回都是巡逻的守军,人人手上拿着火把,别着刀刃,随时戒严的状态。
等了将近一刻钟,营帐外的守军即将开始轮换。
今朝抬手打了个手势,五百人集体动作,趁着宋军放松警惕的空档,一人扭翻一个脖子,然后动作迅速地换上他们的衣服,将尸体拖走。
“换班了换班了!”
“又得各位兄弟辛苦了……”
换班的一队人过来,今朝带来的人不动声色地被换下,然后队伍排列整齐地进了营地。
五百人分成了几支小队,装作巡逻的士兵,朝着营地后方的粮草而去。
宋军二十万,他们储备的粮草数目之多,今朝抬眼扫了一眼,沉声下令,“能搬多少搬多少,搬不了的直接烧了!”
“是。”
一众人每人肩上扛起两大口袋,然后直接从营地后方撤去。
“崽崽,看你的了!”今朝把藏在怀里的白崽放出来,后者对它‘吱吱’叫了两声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小姐,快走吧!”心焰在一旁催促,她的心莫名有些慌乱,一切太过顺利了!
今朝微微颔首,两人朝赵军逃掉的地方跟去。
很快,他们方才待的地方冒气了滚滚的浓烟,大火瞬间馋食了百万石粮草。
“不好了,粮草着火了!”
“快,快救火!”
宋军立马陷入慌乱之中,一大批士兵来来回回提水灭火。
宋军所在的驻扎地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营帐之间一片一片连着,粮草燃起大火,很快顺着地上干枯的草叶席卷四周,朝着营帐密集地吞噬而去。
“不好了!大帅的营帐着火了!”
“快救人!灭火!”
数万营帐中,最中间的一处营帐突然窜起大火,在一片惊慌失措中熊熊燃烧,很快便要与粮草处烧起来的大火连成一片。
远远看上去,似一道漫无边际的火墙,将漆黑的天幕都映成了橘红色。
今朝带领的五百人小队此时已经远离了宋军营帐,每个人肩上都扛着粮食,面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小姐,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宋军二十万,可是从营帐传出来的声音根本不符。”心焰靠近今朝在她耳边小声道。
今朝面色低沉,显然是早已发现了不对劲。
二十万人的声音怎么可能和蚊蝇一般大小!
“立刻撤回去!”她沉声下令,众人来不及高兴,立马列队往羌城冲去。
羌城城门下,密密麻麻站了数十万人,每人手上一把火,将整个羌城上空都照成了白昼。
为首之人,一袭白衣高高坐在马背上,面含笑意看着不断朝这方靠近的五百个人。
同样,五百人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们,众人同时停下脚步,面色凝重。
今朝脸色已经沉的能滴出水来。
“白,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
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为首之人看着今朝众人,仿佛看着一群蝼蚁,嘴角满含嘲讽,“帝姬,别来无恙啊!”
“小姐……”心焰扯了扯今朝的衣袖。
“这,这些是宋军?”五百个人在看清楚对方的装束后有些骚动,脸上的凝重已经变成了惶恐。
“后撤!”今朝咬了咬牙,沉声下令。
众人立刻扔掉粮食转身狂奔。
只是众人才刚刚迈出一只脚,还来不及冲出去所有人已经停下了动作。
五万大军从前方压了过来,带头的,正是宋国大将程烈。
五百个人在二十万大军的包围中如蝼蚁一般弱小,完全不值一提,只要一人一只脚就能把他们踩成碎屑。
“公子,怎么办?”一名赵军擦了擦汗惊惧地看着今朝。
这位公子神机妙算,仅凭一人之力就让宋军折损过半,在心里所有人都敬佩她,遇到如今的情况,第一时间不是慌乱地逃跑,而是听从今朝的命令,因为他们下意识觉得,今朝一定能带他们逃出去。
这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今朝让他们看到的实力。
今朝抬眼看着满含期待地望着自己的五百个人,心中重重情绪交织,最终,她狠狠咬牙,朝华剑入手,遥遥指向人群中独树一帜的白歌。
“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唯有,一战!”
众人面露迟疑,这,这怎么打?只要对方一声令下,他们必死无疑!
心焰见他们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样子,怒道,“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要闯过去,撑到城门口,只要羌城城门一开,我们就能活下来!”
士气低落的五百人,听了心焰的话眼里又露出些希冀,只是那希望微妙到可以忽略不计。
要冲出二十万人的包围圈,那是痴人说梦。
可是现在,真的别无他法了!
“兄弟们,咱们冲过去!”众人狠狠咬牙,其中一人一把拔出腰间的剑,扬声一吼。
所有人都在死亡的绝境中挣扎出了一星希望,早晚都是死,何不拼过,闯过!就算结局依旧是死,至少无悔!
他们是为了赵国而死,马革裹尸本就是他们的宿命,只要死得其所,一样能含笑九泉!
“可笑!到现在还在负隅顽抗!”白歌冷冷地看着他们,随即开口讽刺。
“帝姬,若是你现在随我走,我或许可以考虑撤兵!”白歌含笑看着今朝,眸中满含嘲意。
今朝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随即嗤笑,“你当真会放了他们吗?这可是宋国的军队,宋国大将尚在此,你根本无权撤兵!就算我跟你走了,宋军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白歌冷冷一笑,“帝姬果然慧眼识珠,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射箭!”
“放!”
一声令下,前后二十万人马齐齐举起弓箭,一波人放了箭便往后退,下一波又接上来,如此源源不断。
密密麻麻的冷箭从四面八方‘嗖嗖’射来,乌压压的一片,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保护公子!”五百人立刻将今朝围了起来。
既然注定要死,他们至少要护主他们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赵国尚有一线生机。
今朝满是震惊地望着他们。
不过一瞬,她便迅速反应过来,一个纵跃跳到了他们小小的包围圈之外。
“公子——”众人一声惊呼。
今朝手上的剑挽成了密密麻麻的剑花,不停抵挡射过来的冷箭。
“快走!”她冷喝一声,众人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挥剑劈开致命冷箭,一边朝城门口退去。
密不透风的箭刃射过来,纵使今朝竭尽全力,五百人也都拼尽全力阻挡,但是依然不可避免,片刻的功夫倒下了十几人。
众人心慌之余,已然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允许他们去看一眼死去的人,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后退,让他们的尸体被马蹄碾成碎屑。
众人一步步靠近白歌的大军所在,每一步都有人躺下,鲜血在脚下蔓延,开成一朵朵惊艳的血花。
“杀!”白歌冷喝一声,一挥手,弓箭立刻撤下,十五万人提刀朝今朝众人冲了过来。
后方的程烈冷眼看着眼前的厮杀,片刻后,抬手一挥,剩下的五万人也一齐冲了上去。
偌大的包围圈一寸寸缩小,直到不留余地地将不足五百人的队伍逼得毫无退路。
刀光剑影,五百个人和二十万大军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片刻功夫,今朝身边除了心焰,就只剩下不足百名赵军。
所有人脸上身上都被鲜血沾满,眼前只剩血红的颜色。
他们的手早已麻木,脑袋忘了思考,所有人只有潜意识里知道,杀!杀出去!
幽蓝色剑身被鲜红的血液浸透,光芒被隐去,朝华剑成了一把只会收割生命的兵器。
可是二十万人,一波接着一波地冲上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众人满身是伤,浑身带血地不停厮杀,或是一刀刺中了敌人的心脏,或是一剑看下了对方的头颅,又或是被敌人一剑刺穿了心脏,砍断了手脚。
残肢断臂,满地头颅,鲜红的血汇聚成了一条小河,从这小小的包围圈中朝着漫无边际的远处流去。
他们没有退路,只有不停地杀,不停地躲,不停地冲……
“帝姬,你还有一次后悔的机会!”白歌在人群中,高居马背上俯视着今朝,仿佛睥睨一切的万物主宰。
今朝一手砍掉一名宋军的脑袋,抬手擦了一把溅到眼睛上的血,看向她,冷冷勾唇,“你休想!”
“好,好,既然你要如此冥顽不灵,我今日就在这里了结了你,也算完成了圣尊的命令。”
白歌一掌拍在马背上,手中的剑如有生命般朝今朝急射而来。
白衣翻飞,带着绝对的逼人气势压过来。
手起刀落,百名赵军在她手上犹如砍瓜切菜,眨眼之间就只剩下十几人。
眼看着她的剑还在往今朝身边仅剩的人身上刺来。
一把被血染成腥红的剑重重砍在白歌的剑上。
白歌手心一麻,翻转剑身,直直朝今朝逼去。
今朝一脚踹开杀过来的宋军,整个身子急速往后躺下,单脚往地上轻点,整个人有如利箭般往后射去,手中的剑宛如唤醒了生命,所过之处一片血色弥漫。
白歌眉眼一厉,身形极快地朝今朝追去去,所有挡道的宋军在她剑下倒下一片。
“走!”心焰怒喝一声,带着仅剩的十多人快速朝破开的那条口子冲去。
“拦下他们!”程烈脸色狠狠一沉,一挥手,所有缺掉的口子在一瞬间补齐。
心焰带着人如暗夜修罗般,手起刀落,很快将补上来尚未有动作的宋军又撕出一条口子,众人朝着城门口急奔而去。
今朝手上的剑往地上一撑,整个人立时站起,速度奇快地朝追来的白歌冲去。
‘砰——’
‘磁——’
两把利刃相撞,刺耳的嘶鸣声险些惊破人的耳膜。
“帝姬,再怎么反抗依然改变不了结局,何不乖乖跟我走,难道你真的想让整个赵国跟你陪葬吗?”白歌竖起剑身堪堪挡住今朝刺过来的朝华剑,冷声道。
今朝手上的剑一偏,直直朝她的头颅砍去。
“羌城已经没有了援军,也没有粮草,就算我跟你走了,宋军一旦挥兵直入,羌城根本不堪一击,前有燕军的虎狼之师,后有宋国的大军夹击,赵国一样会灭!”
白歌偏头避开致命一击,整个人往后撤去,一大批宋军立刻涌了上来,刀光一闪,齐齐砍向今朝。
白歌目光冷凝地看着今朝,“既然你要执迷不悟,那我就成全你!”
今朝麻木地挥着剑,浑身沾满了鲜血,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早已经分不清楚,也不再分心和白歌多言。
心焰带着人一路披荆斩棘朝着今朝杀过来。
仅剩的十几人和心焰都已经满身伤口,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将今朝护在中间,用早已快要流失到尽头的力气砍杀敌人。
羌城城门越来越近,今朝一脚踹开两人,手中的剑直直朝着城门飞去。
宋军连忙往旁边闪开,生怕被钉成骷髅挂到城门上。
‘叮——’一声,城门被朝华剑钉出一声巨响。
今朝抬头大吼,“开城门!”
城墙上立刻跑上来一名士兵,往下瞄了一眼又急急退了下去。
今朝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里面的人,但是城门上居然没有一个人防守。
“小姐,怎么办?”见城门迟迟没有动静,心焰和其他几人一同看向今朝。
今朝一掌重重拍在城门上,“开城门!”
夹着内力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可是回应他们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和四面八方的喊杀声。
“帝姬,不要挣扎了!这城门是不会打开的!”白歌嘲讽地勾着唇角,骑着她那匹马在宋军的包围中一步步走过来。
今朝冷眼看着她。
白歌轻笑出声,“不信你抬头看。”
今朝戒备地看了近在眼前的一柄柄利剑,但是还没有要刺过来的意思。
今朝和众人抬头看向城墙。
所有人脸色一变。
城墙上立了两个人,陈留王双手负于身后冷眼看着下面,副将在一旁连连擦着冷汗。
“王爷,将军,为何不开城门?”身旁一名士兵捂着腰腹的伤口,脸色苍白地怒声质问上面的人。
副将满脸愧疚地望着今朝众人,陈留王冷冷一哼,“我女儿因顾今朝而死,本王绝不会放她进来!”
十几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今朝。
后者望着陈留王,眸中冰寒一片,“想不到堂堂陈留王竟是个公私不分之人,难道陈留王不知道杀害阿宁郡主的真正凶手,实际就是给你出谋划策之人吗?!”
看到陈留王的那一刻,今朝的所有不解之谜都得到了答案。
一定是朝华的人怂恿他为女儿报仇,所以赵国援军迟迟不到,因为大军握在陈留王手上,后备军需迟迟没有补给,也是因为陈留王从中作梗。
想不到她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一个陈留王,一个为了赵国驰骋疆场,百战不殆的将军,竟然为了一己私利,要将赵国千万百姓将士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还是看低了白歌的手段,看低了朝华想杀自己的心。
陈留王冷眼不说话,显然不相信今朝的话。
“王,王爷,我们开城门吧!”副将不断擦着冷汗,小心翼翼道。
陈留王满含阴鸷地瞥他一眼。
副将不敢再多言,他垂眸看向今朝,脸上尽是愧疚、无力与挣扎。
在洛城陷于危难之时,是这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羌城弹尽粮绝之时,也是这个人义无反顾地带着五百人深入敌营,想为他们带来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他们却要将其堵在城外,任由宋军践踏,眼睁睁看着他们赵国的将士因为陈留王的一己之私,尸骨无存。
副将眸中突然划过坚定,他抬起头,冷声下令,“开城门!”
早就等在城门口的士兵得了令,立刻就要打开城门。
事实上,他们早就等不及要开门救人了,但是没有人下令,他们没有人敢私自做决定。
外面的,是他们一同浴血奋战的手足同胞,是为他们争取活下来的机会的主心骨,哪怕他虽不是赵国人,哪怕阿宁郡主因他而死。但是,是他救了赵国,救了他们所有人!
城门刚刚拉开一条缝,突然一阵痛呼,开门的士兵只觉得脖子一凉便没了生气。
一群士兵从四面涌出来,将门口准备救人的人团团围住,与此同时,两人跑上前将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快速关了回去。
众人红着一双眼,眼睁睁看着城门合上,阻绝了外面的人唯一的生路。
副将目眦欲裂,他狠狠瞪着陈留王,“王爷这是做什么?”
陈留王冷然看他,“我说了,不准开城门!”
“王爷!您这是要置赵国将士于不顾!”
“本王这是为了赵国着想,外面全是宋军,你把城门打开做什么,给宋军打开方便之门吗?!”
副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王爷,我们只要把顾公子和我们的人放进来,他们就在城门口,王爷你看不见吗?!只要一眨眼的时间,宋军根本不可能闯得进来!王爷您难道真的要为了一己私利置我军将士于不顾吗?!”
“本王说了,城门不能开,本王既然来了自会想办法守住羌城,但是顾今朝不死,羌城不但没有援军,没有粮草,就是这仅剩的十万大军本王都会带走,赵国与燕军的前线告急,也很需要援军,刘副将你最好考虑清楚!”
刘副将愣在原地,张了张嘴突然发不出声音。
他狠狠一掌拍在城墙上,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和今朝一起的几名伤兵眼睁睁看着即将打开的城门合上,眸中仅存的希冀渐渐被绝望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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